弹古筝的是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女子,纤细的手指轻盈优雅的拨弄着琴弦,空灵清脆的旋律像高山涧潺潺的溪水滑过干裂的土地,像清晨晶莹清澈的露珠滚过绿油油的草尖,又像山巅的苍鹰忽而振翅直上云霄,忽而伏击水面溅起阵阵浪花……那流畅婉转的曲调一下子抓住了众人的心,大家都沉浸在那“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妙里,谁都没有注意暗影里的树下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一曲奏罢,意犹未尽,过了好久场上都寂静无声,白衣女子缓缓起身,对着蒙逖盈盈一拜,折身退了出去。
夏韵秋眼尖的认出,眼前那个穿着白色衫裙带着面纱的女子,不是别人,恰是百香楼的花魁——楚如是!
楚如是从进百香楼起,从未在公开场合出现过,就算是在百香楼那也得重金才能见到,今天她怎么会出现在这?
难道……
夏韵秋环顾四周,并未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起身对着陈胤道了句,“吃的有点撑,我去溜达溜达。”
陈胤颔首,端着酒杯的手不自觉的微微用力,酒水溅了出来,打湿了衣袖。
夏韵秋提着裙摆,一路尾随着楚如是来到了凉心亭后的假山前,楚如是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姑娘为何要跟着我?”
“他呢?”经过上一次的事,夏韵秋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言道,“他是否还在西陵?”
“姑娘还是自己问吧。”楚如是对着她的身后福了福身,转身走开。
夏韵秋转身,只见暗影里,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走了过来,剑眉星目,步履轻盈,周身那从容淡然的气质,即使快要淹没在浓浓的夜色里也能让人如沐春风,记忆里的那个钥哥哥长大后竟如此的风度翩翩。
“阿秋,你想好了?”宋君钥负手而立,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住。
“钥哥哥……”夏韵秋迎上去,抓住他的袖子,环顾四周,没发现有人跟踪才低声道,“我找你不是为这个,我有事情想找你帮忙……”
蒙逖身边的那个术士死了,白卿泽也找到了掩住晏子雏气息的方法,她本以为可以将晏子雏带在身边了,却没想到蒙逖会在祁州城住下,还搬到了将军府的隔壁,这样一来,晏子雏离开她才是最安全的,她想来想去值得托付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宋君钥认真的听完,眉头微皱,“你不跟我一起走吗?”南梁传信过来,要他即可启程回去,在离开前,他想方设法的想要接近夏韵秋都没能如愿,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才让楚如是出面将他带了进来,她却不走,反倒让她带一个人回去。
“我还有事需要处理,等处理完就去南梁找你玩。”需要安排的事情交代晚了,夏韵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心情放松下来,笑着说,“钥哥哥,我一直有一些困惑没问你,当年你为何突然被接走去了南梁呢?”
“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宋君钥认真的看着她,“阿秋,跟我走吧,我不想看你在陈胤的面前委曲求全,你何苦要将自己装扮成这样?”
自百香楼一别,他一直躲在暗处,暗中观察那陈胤,越观察心越惊,阿秋跟他说,她跟陈胤只是假夫妻,可是,他却敏锐的看出陈胤对阿秋是动了情的,阿秋一直单纯,对儿女情事还是懵懂的样子,万一她察觉出陈胤对她的感情,她会如何选择?
“有人来了,你快走,别忘了我跟你交代的事。”夏韵秋推开他,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宋君钥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决定的事谁也动摇不了,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只盼着她自己能想通。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宋君钥用力的握了下拳,阿秋等我,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夏韵秋回到宴席的时候,陈胤不在座位上,她也没在意,以为他是去茅房了也说不定,蒙逖还在上面的位子上,对着她遥遥举杯,夏韵秋也端起酒杯意思意思的品了一口。
桌上的烤羊排冷了,一股子膻味,让馥郁的肉香去了大半,她也懒得吃了,还好上来了一道热气腾腾的蜜汁莲藕片,甜而不腻,脆而不生,倒是缓解了肚子里的油腻感。
夏韵秋夹起一块,吃的极香,连蒙逖都被她的吃相感染了,默默的夹起一块藕片,顿觉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藕片了。
须臾,陈胤回来了,如果夏韵秋仔细观察的话,定能看出他的发丝微乱,气息也有些不稳,但是她只顾着吃了,这些都没感觉到。
“这个很好吃,你尝尝。”夏韵秋夹起一块正要往他的碟子里放,陈胤却忽地探过头来,一口吞下,惊得她咕咚咽了一大口口水,“你……”
蒙逖见状,突的放下了筷子,顿时对眼前的这盘蜜汁藕片失去了兴趣,周振南默默的命人撤了去,重新换了一道酸笋煨的老鸭汤,蒙逖一口都没动。
“好吃。”陈胤满意的点点头,阴沉的脸稍稍缓和了下,“你刚才不是吃撑了,怎么现在还吃的这么欢?”
“我……刚才不是出去走动了一下嘛,走的有点多,就又饿了。”夏韵秋一边咬着筷子,一边扯着慌,陈胤也没戳破她,反而将藕片端走,“晚上不能吃太多,容易肚子不舒服。”
“好,听你的。”夏韵秋心有不甘的放下筷子,索然无味的看着场上的舞蹈,打了个哈欠,“我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这四个字,是夏韵秋无意中说的,在陈胤听来却无比的悦耳,冷若冰霜的脸竟柔和下来,“好,我们回家。”
蒙逖给周振南递了个眼神,周振南意会,快步走了过来,“陈将军留步,下官还有一点小事需和将军一下。”
陈胤看着周振南微微蹙眉,转过脸来对着夏韵秋的时候,声音却柔的让周振南诧异,“先让赵风送你回去,我去去就回。”
“将军先忙,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又不是很远,她不是很需要人送,何况她还有青莲和蒋芸婕呢。
“听话!”陈胤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惊的她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赶忙跟着赵风走了。
回到暮云阁,窗台上一只信鸽早就停在那里,夏韵秋拆下竹管里的信,是晏子雏写的。
原来,宋君钥派人去接她的时候,她不肯走,被宋君钥的人敲晕了带走的,她醒来已经在路上了,四周全是高手看守,她想走也走不了,只能求了宋君钥给了一只信鸽,给她写了一封信,信上直骂她背信弃义,说好的要带她一起,转手又将她扔给了别人,最后她恶狠狠的警告她,赶紧将她带回来,否则她会闹的宋君钥不得安宁!
“呵,还敢威胁我了!”夏韵秋失笑,将信笺烧掉,“这么凶将来谁敢娶?”
“小姐莫要替别人操心,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小姐一直嚷嚷着要离开将军府,今日多好的机会,她却借口推脱,也不知道是留恋什么。
“怎么了这是?大晚上的火气怎么这么大?”夏韵秋命人去准备热水,今日走路太多,出了些汗,有些不舒服,得沐浴下才能睡的香。
青莲欲言又止,转身去挑了件干净的衣服,扶着她往外走,夏韵秋嗤笑,“说吧,支支吾吾作甚?”
“小姐,你今日不跟宋公子走,是不是因为将军?”青莲说出了心底的疑问,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才不是呢!你家小姐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夏韵秋泡进热水里,浑身都觉得舒坦了,伸手撩着水里的花瓣道,“我不走自有我的理由,对了,今日有什么收获?”
蒙逖搬到将军府的隔壁,绝对不是想欣赏祁州城的风光,他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身边最看重的术士死了,晏子雏又失踪了,他怕是已经怀疑到陈胤身上,所以才留下来查清楚。
她带青莲和蒋芸婕去赴宴,就是想着摸一下底,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那些侍女都是新的,聊了一晚上也没聊出点有价值的,芸婕那边也没什么发现,就是靠近墙的一边,发现了一堆土,还是湿的,像是刚挖出来的……”
青莲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夏韵秋都没听进去,只觉得那堆土有点怪异,按说周振南是出了名的马屁精,若是还没修葺完断然不能让蒙逖住进去,修完的院子还有一堆新土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直到回房间,她还是没想清楚,索性不想了,擦干了头发就钻进了被窝,快睡着的时候,陈胤回来了,似乎也是刚沐浴完,刚进门就能闻到清新的木兰香,夏韵秋假装睡着了,一动不动。
陈胤却没有往软榻上走,反倒走到了她的床边,静静的做了许久,就在她紧张的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他一掀被子在旁边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