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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不得不去

    夜里,费潜开始做噩梦,光怪陆离,难以回忆,却只记得充满血腥与恐怖,让人也不愿去回想。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费潜远远地躲着费粱,严令他只许在花园里做木匠活,画出一大堆奇形怪状的物件,叫他用木头竹子做出来,而且必须把叫他做的这些零件做的精巧细致了,能严丝合缝拼接在一起,才准他出来见人。

    能避免和费粱见面,却无法回避与其他异族武士照面,尤其是刚出了状况,府里戒备更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随处可见那些武士。原本粗豪直率,让费潜觉得可亲可敬的汉子们,他们脸上的笑容此时在费潜眼中总是透着狰狞,不管看哪一个,都好像嘴角挂着血迹。

    费潜只好尽量不出房门,即使不得不出去,也埋着头小跑,不和他们对视。

    这样的心理阴影还只是源于听说,不曾亲见,已经让费潜十分痛苦了,而几天后,还有更恐怖的场面,能让人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在等着他。

    人祭,这留在史书上的两个字远远无法向后人倾诉这个时代的残酷,商代的文化,在后世之所以有着“恐怖文化”之称,主要的根源就是其历朝历代规模最大,最为盛行的活人祭祀。

    后世对商丘的考古发掘中,发现了数不胜数的殉葬坑,整个商王都遗址,几乎就是与一层又一层的骸骨重叠在一起的。

    小的殉葬坑有数十到上百具不等的人类骨骼,最大的殉葬坑更是找出了一千多具人骨,而且死状都十分凄惨,有被枭首的,有被缢死的,有被腰斩的,更有甚者,是被活生生烹杀的,考古学家们在尸骨上发现了高温蒸煮留下的钙流失痕迹。

    而且这样的活动,不是只有在大人物死亡,举行隆重葬礼的时候才会进行,商王朝信鬼,除了殉葬,每次祭祀,典礼,乃至占卜仪式上都要使用人祭。最为可怕的是,这时的祭祀尤为频繁,为了祈求“祖先之鬼”护佑国祚,商王每个月都要将历代先王祭祀一个遍;而商人的占卜也十分频繁,大事小情都要占卜,频繁到上街买菜也习惯性的拿两根棍子摇一摇,算一卦,占卜吉凶。

    这就意味着每年都要有上千人死于这种迷信活动。

    而夏末的大祭与祭祀先王的每月任务还有所不同,这是祈求上帝赐福,保佑秋收顺利,五谷丰登的大典礼,只会规格更大,用的祭品更多。

    如果费潜参加这样的祭典,将亲眼目睹上千人在自己面前被处决,而这遍地流淌的鲜血河流中,有一部分将是为了给他祈福而流淌的,一想想,费潜就不寒而栗,从心底里恶心。

    “母亲,我不想参加大祭。”

    费潜跪坐在大娘面前,诚恳地请求道,这是他第六次请求大娘。

    “无疾,这是王上赐予费家的恩典,怎能拒绝呢?母亲和你能得王上祈福,不仅是你父亲的荣耀,更是你的荣耀!经此一事,王上的眼里就有了你,只要你稍加展露你的聪颖,得他喜悦,必然会受到看重,未来不可限量!”

    又是这样的说法,费潜无奈苦笑,拜了一拜,退着出去了。

    他又去找费伯,原本他以为这个卑躬屈膝讨儿子欢心,冲冠一怒敢闯王师大营的父亲,会无条件顺从他的请求,可是没想到的是,得到的同样是一再的拒绝。

    费潜仰天哀叹,费家,到底是一个贵族家庭,与政治是绕不开的,就算你自己不想,别人也会为了你的“前途”,替你着想,逼着你做不想做的事。

    自家老娘也到了,但费潜没有去向她提起此事,一来,她的身份并不足以对此事插嘴,请求无用;二来……她不仅会拒绝费潜不参加大祭的请求,还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逼着费潜去参加,去好好表现。

    费潜试探了一次,在被教训了有一个时辰之后,再就没对老娘提过此事。

    能说上话的都不答应,还能去找谁呢?难道要翘家吗?费潜懊恼不已,去找姜子牙,想问问姜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他不去参加祭典会不会有什么不良的影响。

    “公子原本打算平常对待,不招来注意,如果闹着不去,不是反倒让人好奇?”

    姜子牙是这么说的。

    费潜试图反驳,自己就是一个六岁孩子,就想出去玩,就不想见生人,偷跑出去难道不行?然而姜子牙诡异地笑了笑,一句话让费潜没了电。

    “那样一来,反差不是太大了吗?更何况,公子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母亲着想,你就不希望因着你的表现,让梨夫人得到费伯的重视?”

    费潜垂头丧气,这是一个让他无法忽视的理由。

    与后来的封建王朝不同,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母凭子贵的说法,有的只是子凭母贵。虽然长子聪有些不对劲,大娘却仍然是便宜老爹最重视,最钟爱的妻子,因为她统军上万,战功赫赫;而相反,费潜的老娘梨夫人,除了有费潜,什么也没有。

    尽管费潜被所有人宠爱,隐约间已经被当做是费家的继承者,但这并不能改变梨夫人不受重视的状况,到达王畿已经两天多了,费伯一直和大夫人在一起,仿佛彻底遗忘了他还有另一个妻子。

    费潜毕竟是心疼自家老娘的,他知道她有多爱慕丈夫,整日念叨的有多少都是费伯的好,她之所以逼宝贝儿子做不愿意做的事,也是指望着费潜出众,被费伯看重,连带着能多关心关心她罢了。

    “看来,我还真是不得不去了,为了让老娘能母凭子贵一回,还必须得有所展露。”

    费潜无奈,只好屈服于现实,打消了偷跑的念头。恐怖就恐怖吧,心理阴影就心理阴影吧,大不了到时候把眼睛捂得紧一点,把鼻子也捏住了,就当自己是在杀猪场吧。

    如此,时间在煎熬中飞快的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天。

    天还没亮,大娘就来了,宝剑铮亮,甲胄鲜明,好个英姿勃发,气度不凡的女将军,显然是早有准备。

    老娘和大娘开始合起伙来折磨费潜,在她们挑三拣四,百般苛刻的打扮下,费潜一连换了几十件新做的袍服,最终实在不耐烦了,他捂着身上一件纯黑色的长袍子,喊着“就这件,就这件”,死活不肯脱下来了。

    怕弄皱了不好看,两位母亲也不好硬往下扒,只好由了他。不过端详一番,发现纯黑色的衣袍衬托得费潜格外唇红齿白,俊秀挺拔,她俩倒喜欢满意起来。

    她俩满意了,费潜以为能消停,结果却又被按在铜镜前,先梳头,又重新挽发髻。费潜老大不乐意,他更喜欢子宁给他挽的那种发髻,可瞄着老娘不时瞥向大娘的眼神充满羡慕与失落,只好任由她将向往全部寄托在自己身上——直到她有往费潜头上戴大红花的意图,他才忍不了,撒腿跑掉。

    总算了事了,费潜与大娘出了门,在老娘无限期待与神往的凝望下,登上马车,跟在费伯的车架后面,向朝歌城进发。

    “高大”的王城前,车马簇簇,冠盖如云,好一派盛典开幕前的热闹景象,着实让人萌生同乐之心——

    如果不是远处有一队衣衫褴褛的人在被绳索牵着,像牲畜一样赶进侧门的话。

    太阳脱离后土的怀抱,大祭典,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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