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飘散浓郁的香气,蹲在锅边眼巴巴等着的军士们齐齐发出欢呼,开始争抢早就盯上的那一块肉。
有人呼唤费潜,请公子先挑,费潜却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不动,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钱呐……
夷和费粱磕磕绊绊地解释了半天,终于让费潜明白了赐名的意义。
赐名“粱”,其实没什么要紧,真正重要的是这个赐“费”姓。
这时候,“姓”是上层阶级的特权,只有贵族才能拥有姓氏,所谓的“百姓”最初指的其实就是填充政权中下层的大小贵族。
而真正无权无势的贫苦平民则被称为黎民,他们是没有姓氏的,只有一个猫儿狗儿之类的诨名给父母家人从小叫到大。如果有朝一日扬名立万,为世人所知,才会在名前冠上家乡的地名作为姓,这也是自古流传的习惯,比如黄帝轩辕氏,姬姓,就是因他出身轩辕氏族,生于姬水之畔。
但是还有另一种获得姓氏的方式,就是成为贵族的扈从,乃至最亲信的心腹,被主人赐以家姓——与千年后的地主大院里,管家奴仆轻易就能得到主家姓氏不同,这时候得到主人的姓氏,就相当于被认可为主人的家人,甚至相当于半个兄弟。
一旦确立了这种关系,被赐名者将成为主人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如有战事,必定奋勇争先为主作战。而且堪称主人的第二条命,就算主人对他说“去死吧,你死我才能活”,他也会不发一言转身赴死。若是主人身死,他将主动跳进主人的墓穴,以身殉葬。
这是使命与天职,若违背,鬼神责之,先祖弃之。
而作为赐名者,也有其义务,与扈从托付性命相对应的,是赐名者必须承担起其一生的钱粮开销,从日常饮食到武器衣甲,全包。而且虽然名义上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却决不能轻易动用……不然名声就臭了。
虽然听上去有了一个玩命保护自己的小弟,好像挺爽的……费潜把脸埋在手掌里,闷闷地叹了口气。可我这么大点个人,哪用得着别人替我作战啊?再说给我殉葬……什么毛病,我用你啊?野蛮!
而且还有武器衣甲的开销。成为扈从,可就跟小兵不一样了,决不能再穿的跟农民起义军似的,必须披坚甲,执锐器,这也是和主人的颜面直接挂钩的。
夷还没成为费伯的扈从,只是比较被看重,也得了一柄青铜剑,按照这个标准,不得给费粱弄个全套的?这正是费粱眉开眼笑的原因,他早就看夷的那把利器眼馋得不行了。
乐?乐也白乐!费潜翻着白眼暗骂,反正老子没钱,你就穿着乞丐装混吧,反正又不用你去打仗,老子也不怕丢人现眼。
可是就算战备的钱不管,总得供他吃饭……
“你一顿能吃多少?”费潜瞟着戳在身后一步不离的费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回主人,我一顿能吃五斤肉,一斗粮!”费粱昂首挺胸,大声说道,好生自豪,而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也充满赞许与认同。
妈的,忘了古人的战力完全和饭量挂钩了,越是牛人,史书上形容他的食量必定越是惊人……费潜无声吐槽,动不动就一餐一牛,一饭一斗的,都是饭桶啊?我小半个月都吃不完一斗粮!
“呵呵,好……我搜回对你的赏赤,我不要你当扈虫了。”费潜板着脸,冷酷地说道,虽然说话漏风,有点煞风景。
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凝固,吵吵闹闹抢肉吃的人们全部顿住了,脸色诡异,齐齐望向费粱。
费粱喜气洋洋的笑意还未敛去,脸就刷的变白了,呆呆的望着费潜,喉咙里嗬嗬响着说不出话。
“噗通”,费粱转向夷,猛地单膝跪地,埋着脑袋,将两手平伸前方。
费潜正不明白他闹哪一出,却见夷瞥了自己一眼,叹了口气,解下腰间青铜剑交到了费粱手上。
“我擦!你干什么!?”
“唰”,费粱竟是一声不吭地,拔出剑就往自己脖子上抹!
“你想做什么!逼我吗!?”费潜惊得不轻,连忙扑过去拽住费粱,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为主战死,或以,以身殉之,方为从者归,归宿。若遭主人驱逐,奇,奇耻大辱,不可苟活!”
夷义正言辞的解释道,拍拍费粱的肩膀,眼神里有些惋惜与同情,然而手上动作却不对,竟帮他把剑往脖子上推了推,分明在鼓励费粱自刎!
你大爷的!费潜气的给了夷一脚,赶忙去抢费粱手上的剑。
“奇耻个屁!大辱个屁!你俩合起伙来逼我四不四!”
费粱愣愣看着费潜,一梗脖子,又把剑往喉咙上抹去。
拿自己性命要挟?老子不……还真就吃这套……
“行行行!我收你,要你了还不行吗!?你把剑给我放下!”
……
被迫承认了这个莫名其妙贴上来的扈从,这俩人才终于停止了合伙作妖,费潜心里这个憋屈。
见他神情低落,费粱还以为他饿了,殷勤的跑去给费潜抢肉,总算离开一会。没了这根旗杆子在身后戳着,费潜寻思寻思,对夷招招手,把他叫到僻静处。
“夷,他是费……父亲手底下的人,我应该无权招揽的吧,毕竟,你看我柴这么小不是?所以这事应该不能涮数,你说呢?”
夷眨巴眨巴一对牛眼,哭丧脸上竟挤出一点笑容来。
“小公子不必担心,您再年,年幼,却是费伯亲子,虽,虽然非是夫人所生,却毕竟特,特殊些,伯公不会介意您招,招揽一名从人的,总之到了朝歌,也,也是要为您选一人护卫的。”
你这是在宽慰我,叫我不必担心失去这个扈从?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在担心了?听不听得懂人话啊!
“夷,要不我也给你起个名吧?”
“嗯?”夷的眼睛瞪大了。
“不是炽名啊!”费潜生怕他也闹幺蛾子,赶紧强调不是赐名,“就涮我给你起个诨名……叫刘能如何?”
“流,流脓?为,为,为何?”夷上下看看自己身上,难道有自己没注意的伤口在溃烂,被公子看到了?
“因,因,因为你和介个名只特别搭……涮了,当我没说。”
开玩笑别人都理解不了,真没劲,费潜丢下夷自顾自往回走,捂着嘴。牙倒是不疼了,就是说话漏风严重,实在太毁形象了,他暗自打定主意,尽量少说话。
“主人!主人!”费粱跑回来,献宝似的捧上用树皮托着的肉块。
热气腾腾,倒是诱人,就是油花花的全是大肥膘,让费潜看着一阵腻歪。
“你故意的?”
“主人,这都是我仔细挑出来的,每块都是油水最足的!”费粱憨笑着,一脸得意,好像还很期待得到赞扬。
你特么……什么味没有,全是大肥膘的腥膻油腻,这能吃?
“你,吃!”费潜指指那对肥膘,指指费粱。
费粱将信将疑地看看费潜,在他再三点头肯定之后,才终于抓起一小块肉,有些不好意思的塞进嘴里。
这一开口,就收不住了,唏哩呼噜,吃大肥膘子硬生生被费粱吃出了陕北大汉秃噜油泼面的架势,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好吧,我误会你了,不是你故意恶心我,是你自己喜好有问题,饭桶!费潜以手掩面,哀叹不已,被这么个饭桶赖上了,可怎么养得起哦……
那张猞猁皮还是卖掉吧,分开卖,头皮做个帽子,背皮做个衣服,尾巴抻一抻,看看能不能做个围脖,能多卖点是点儿……不然哪有钱,可怜的,自己一个六岁的娃,就要过早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什么命啊。
“谢呼噜——谢主人赏赐!主人,您为何不吃啊?”还算有良心,费粱吃的满嘴油光,也没忘了费潜,一个劲把肥肉膘子往他面前推,熏得他直反胃。
“不了不了,你吃,你吃。”
费潜捏着鼻子往人堆里走,心里暗骂自己起什么名字不好,偏给他起个费粱,这不就是“费粮”吗?这下可好,要费老子的钱……等会儿,老子好像就叫“费钱”,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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