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天由命这个词,他好像听过很多遍。
晏卫敛下幽暗的眼神，再望向萧瑶时，眼眸里已是一片平静。
“这字写得确实有很大进步,但瑶瑶会念吗？”
萧瑶下意识看了宣纸上的字,她比划了一番,支支吾吾道：“好像是‘孩子’。”
晏卫事前并未有念给她听过，萧瑶只是念过几日佛经，所以凭着直觉将她认为的字读了出来。
“对吗？”她问。
晏卫点头,他又指了指旁边几个字,萧瑶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这些字都长得很奇怪，有些倒和汉字长得差不多，但读起来又不一样。
萧瑶没想到穿进这书里，还需要重新学习读书。
晏卫读了几遍，萧瑶照着念,还在一旁做了一些标记，晏卫瞧见了,还问了好几遍，这是什么。
他也看不懂萧瑶写的字，萧瑶看着他逐渐郁闷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殿下,您也有不会的地方啊。”
晏卫看着标记,紧绷着脸没有说话。
一来是在想萧瑶是何处学来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二来确实是在责怪自己见世面浅。
“殿下，我乱说的，你不会很正常。”
萧瑶以为他动气了，于是赶忙收敛了笑意,安慰了一番，但其实是在火上浇油。
惹得晏卫起了好胜之心。
他强烈的求知欲，使得萧瑶口干舌燥地讲了一下午的课。
她好像一次性从未讲过这么多话，就连一刻也没有停歇。
最后，她实在不行了，萧瑶靠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央求道：“殿下，您休息会儿吧。”
萧瑶抿了抿唇，瞧见晏卫总算把视线从宣纸上移开了，她听见他说：
“休息一下便继续。”
萧瑶苦恼地扶了扶额，认真学习起来的殿下可真是可怕。
“你要来点水吗？”晏卫问她。
萧瑶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她眼睛放光似地说：“不想要水，想要喝酸梅汁。”
“酸梅汁？你说的是酸梅汤吗？”
“嗯嗯。”萧瑶连连点头。
现在天气变热了，喝点酸梅汤解渴又解乏，正好提提神。
晏卫转身走到了门口，对等候在门外的小厮吩咐了几句，小厮应了一声后离开了。
他扭头回来发现萧瑶两手趴在书案上，眼皮子耷拉下来，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
他脚步放轻走过去，萧瑶还是醒了。
她半眯着眼，侧头问：“酸梅汤来了？”
晏卫好笑地看她迷糊的脸庞，没想到她还是个小馋猫。
“没来，你先睡会儿吧。”
萧瑶“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晏卫俯身将一旁的披风拿起来，披风是以备不时之需，准备天凉时用来穿的，现在顺手披在了她的背上。
她应该是真的累了，连他盖披风也没什么反应。
晏卫站了一会儿，而后蹲了下来，视线落在萧瑶的小腹处，眼眸微闪，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间起身，从书房里走了出去。
＊
萧瑶醒过来时，书房内一片昏暗。
她的半边手臂发麻，怔愣间，光线亮了起来，她望过去，原是徐嬷嬷提着灯笼进来了。
她将书房里的蜡烛点亮。
“娘娘，您醒了？”
萧瑶慢吞吞起身，忽然间“哎呦”了一声，吓得徐嬷嬷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我腿麻了。”萧瑶撑着书案，脚却是一步也迈不出去。
一动浑身就像被吊住一般，难受得紧。
她真是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受了，以前上学睡午觉的时候，每回睡醒，她都要过好久才能缓过来。
别人动她一下，她就要急。
所以徐嬷嬷来扶她时，萧瑶制止住了，她急忙说：“别，我自己缓一下就行。”
过了好久，久到门外传来动静，萧瑶都没动一下。
“你们一直站那作甚？”
晏卫把之前穿的一身劲装已经换下，宽松的月白色锦衣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尤为亮眼。
朦胧中又带着一丝美感。
“殿下，娘娘她的腿麻了，老奴正等着伺候。”
晏卫跨进门槛，抬眸看着萧瑶，萧瑶正在弯着腰揉腿，等到她抬起身子，晏卫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因为他吩咐徐嬷嬷去端药来，所以书房内又只剩他们两个人。
“还没缓过来？”晏卫关切地问。
他不应该放任她在此处打盹的。
萧瑶试着动了一下，惊奇地发现并未出现多大异常，她高兴地摇着头：“没，好了。”
“殿下去哪里了？酸梅汤还没做好吗？”
晏卫听到前面一句表情还算正常，到后面一句却已哑然失笑。
他故作苦恼道：“因为某人睡过了头，酸梅汤全进这里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萧瑶下意识跟着看过去，就听见晏卫带着笑意的话响起：“还要摸摸看吗？”
萧瑶蹙了蹙眉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骗她。
她总结出来一个问题，只要和殿下待久了，就能看出他与众不同的地方来。
不是流露表面的那种，毕竟殿下每每都是一副冷冷模样，而那笑也颇有深意。
但现在并不是如此，许是他总是言语上占她便宜，萧瑶觉得他骨子里应该蕴含着顽皮的本性。
说到底，就是想吸引别人的目光。
“殿下……那……那是什么东西？”萧瑶眼尖，一眼就看见徐嬷嬷端着两碗东西。
晏卫还没察觉，他跟着回头，徐嬷嬷已经把碗放在了书案上。
里面盛的东西一目了然。
他掩饰性地掩了一下嘴，然后清了清嗓子，眼睛更是不敢和萧瑶对视。
萧瑶自是心里偷乐，难道只许她吃瘪？
“先把药喝了。”他说。
徐嬷嬷见状，便把药的那一碗拿了起来，她道：“有些烫，娘娘慢一点喝。”
萧瑶蹙眉看着递到跟前的黑漆漆的药碗，伸手把它接了过来，却没有凑到嘴边喝。
没有喝到酸梅汤，反倒是先上了这么一碗。
还没喝上，嘴巴里已泛起一阵苦涩。
萧瑶眨着眼，犹豫片刻后，就仰头把药灌了进去。
由于喝的比较急，药的苦涩感一下子刺激着萧瑶的味蕾，她呛了一口，嘴里的味道越发浓重。
她嫌弃地将药碗拿开，徐嬷嬷手疾眼快地递上蜜饯，蜜饯入口，苦涩很快被甜腻所取代。
萧瑶的眉头微松，她撇了撇嘴：“殿下，我什么时候可以不喝药了？”
这药简直是用来折磨她的，喝个一两次也不觉得，但长期喝，她都快起反应了。
一想到就要吐。
她问出口，却没有人回应她。
晏卫眼眸低垂，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只是周身散发着与静谧氛围格格不入的冷冽感。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那般入神。
萧瑶叫了两遍，晏卫才抬起头来，他缓缓道：“既然你不喜欢，那便停了这药，如何？”
“真的？”
晏卫看着她面露惊喜和一丝不敢置信，他嘴角微抿，才闭了闭眼，应了一声：“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可以喝这个吗？”萧瑶指了指旁边那一碗她肖想已久的酸梅汤。
“等等吧，有点凉，你刚刚才喝了热的东西。”
“是啊，娘娘不可贪嘴，一冷一热，那可不是小事，到时候拉肚子可有的受。”
萧瑶眼巴巴看着酸梅汤，一狠心瞥开了眼神。
确实，肠胃不好的人受不住这样的刺激。
但，只能看不能吃，就像到嘴的鸭子突然间飞走了，什么也捞不着的那种失落感浇了她一身。
萧瑶只能把自己的注意力移开，她突然间想起来一个问题。
“殿下，您刚刚去哪里了？是出府了吗？”
她看着晏卫鞋面上沾了好些灰尘，与一身干净的衣裳截然不同，倘若只是在府里，应该不会如此。
晏卫眉头微动，他侧了侧身子，往放置书籍的博古架上去了，他的声音传来，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父皇唤我过去交接殿前军的事宜。”
萧瑶不疑有他，“那殿下日后还有空教我读书习字吗？”
晏卫从博古架上抽出一册书来，他扭头道：“等忙完一阵子，就能抽出时间来陪你。”
陪？
萧瑶明明说的不是这意思，但偏偏从晏卫嘴里说出来，就变了个味儿。
萧瑶没有继续问话，她坐下来，盯着眼前的那一碗酸梅汤愣神，而晏卫手中的力道一紧，目光稳稳落在一处，思绪却无止尽地泛滥。
徐嬷嬷早已退出，此刻的书房是沉默，甚至是寂静的，两人各执心思。
＊
晏卫出府不是因为交接殿前军的事宜，因为这些事，早就在两日前全部办完了。
他去了将军府，想找卞华。
却在情理之中，他遇见了温静如。
两人的交谈却出乎意料地平和，除却温静如再见他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那一抹错愕。
他道了歉，表达了他以前种种“不怀好意”而计划的“巧遇”的歉意。
温静如嘴角溢出一抹笑意，那笑甚是勉强，温柔大方是她的性子，她终究做不出当众让人难堪的事，尤其那人还是自己动心过的男人。
其实她明白的，自从晏卫出现在华厅里那一刻开始，他的眼里容不下任何一个人。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当真可怕。
两人摊开话来讲，收获的定是一阵轻松自在，晏卫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也算解决了。
而温静如也真正释然了，她看着不远处走来的男人，或许她的夫君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来人便是卞华。
晏卫瞧着两人相敬如宾的姿态，平添几分疏离和生分之感，聊了一会后，这种感受更加显著。
原来各家有各家的烦心事。
待到温静如离开后，他才开口询问萧瑶的近况。
申以颖同他说，卞华或许有法子解决萧瑶的这个问题，所以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急忙赶来问。
卞华：“娘娘她身子虚，连同孩子也受了影响，我给她目前开的方子，仅是安胎之用。”
“但治标不治本，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我还需要好好研究一番。”
“孩子，别抱太大希望。”
晏卫听到话时，没有多大反应，或许是麻木，或许是来不及反应。
他怔怔地问：“那药还要继续服用吗？”
卞华：“随意，但我还是要提醒殿下一句，它毕竟是药，是药三分毒，这道理你我都懂。”
晏卫沉默……
回去时，他除了跟卞华请求，一定要竭尽全力救治，其实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需要他的帮忙。
令他意外的是，卞华没有任何异议，答应得尤其迅速，把晏卫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他晃神回来，萧瑶已经端起了碗，小口小口抿着酸梅汤，脸上满足的表情一览无余。
但愿他的决定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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