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启川把自己磕得眼冒金星。</p>
他一屁股坐在地砖上，缓了好一阵，才摇摇晃晃爬起身来。</p>
走到桌边，火折子点了灯。</p>
漆黑的屋子一下子亮堂了许多。</p>
方启川拿帕子沾了些水，把地砖上那些血痕给擦了，这才在书案后坐下。</p>
取了块铜镜，方启川凑到跟前，眯着眼观察自己的伤势。</p>
手指按上去，痛得他龇牙咧嘴，一个劲儿地倒吸冷气。</p>
可不得不说，效果看着还是很不错的。</p>
虽说是弄虚作假，但他自认心诚，谁为了伤得惨些，跟他似的，每天往地上磕脑袋？</p>
方启川哼哼了两声。</p>
古话说得对，有失才有得。</p>
人呐，关键时候要豁得出去，否则，满盘皆输。</p>
眼下就是那最要紧的时候了。</p>
葛胥贪墨，自己这个上峰，最后是罚薪、降职还是罢官，全看他近期的发挥了。</p>
至于砍头嘛……</p>
他脑门子上的伤都这么惨了，只要不生大变故，有四公子这座靠山，他应是死不了的。</p>
思及此处，方启川拿起了书案上的笔筒，翻过来，最底下有个小暗孔，轻轻一拍，其中掉出来一只小竹筒。</p>
这竹筒是傍晚时送到的。</p>
温姑娘让黑猫儿跑腿，竹筒就系在它的脖子上，猫儿毛厚，竹筒又小，不仔细寻还发现不了。</p>
里头的内容，方启川当时匆匆看了两眼就收了起来。</p>
现在，他重新拿出来看。</p>
温宴给他的消息并不复杂。</p>
“那日，大汉给方大人看的簪子，真的是你经手的那一支吗？”</p>
只这么一句话，却是让方启川一个激灵。</p>
先前不是个思考的好时候，又是突然之间被问懵了，脑海里浆糊似的，干脆先收起来了。</p>
这会儿再看，方启川越想越是心惊。</p>
纸条凑到灯火前，顷刻间烧成了灰，但这句话在心里反复品味。</p>
“我还是想简单了……”方启川喃喃自语。</p>
角落里，黑檀儿睨了他一眼。</p>
在它看来，方启川确实简单了，他压根不知道，送完竹筒之后，自己不仅没有离开方宅，甚至还看了一出自伤八百的戏码。</p>
方启川按了按眉心。</p>
那日，簪子在大汉手上，人家摊开给他看了一下，就又收回去了。</p>
事实上，方启川也就只这么看了，碰没碰，摸也没摸。</p>
只凭一眼的印象，真的是准确的吗？</p>
当然，那是因为第一眼看去，实在是没有发现不同之处。</p>
款式、用料、工艺，皆和去年他经手的那支一样。</p>
先入为主，加上心虚不安，才使得他越发觉得，就是它！</p>
对方没有给他仔细观察的机会，目的是吓唬他，但是不是也能说明，那簪子经不住细看？</p>
方启川越琢磨越是这么一回事。</p>
书房外，磅礴大雨声中，传来了两声敲门声，小厮在外头唤着“老爷”。</p>
方启川有气没力地应了声：“进来。”</p>
门推开，小厮进来，一看方启川额头上的伤，愁道：“老爷，怎么看着又红肿了些？”</p>
方启川摆了摆手。</p>
他可不会让人知道真相。</p>
妻子不行、儿子不行，底下人更不行了。</p>
他方大人，很要面子的。</p>
“不碍事，”方启川道，“有话就说。”</p>
小厮道：“柳公子给您送了几根参须来，小的让人送去内院给夫人了。”</p>
方启川颔首：“知道了。”</p>
柳公子指的是朱钰的伴读柳宗全。</p>
他的祖父是湖广总督柳仁沣，母亲出身武昌伯府。</p>
这两年，柳宗全眼睛比天高，明明是个晚辈，官场上多少老人，都没被他放在眼里。</p>
方启川也吃过闭门羹。</p>
前回在西花胡同，他与温宴交谈之后，最初的打算是去接近朱钰，成为四公子埋在四殿下跟前打听消息的一枚棋子。</p>
可朱钰哪里是他想投诚就投诚的？</p>
方启川想从柳宗全那儿下手，结果，碰了一鼻子的软钉子。</p>
柳宗全虽然没说难听话，但显然，对方启川的诚意没有多大兴趣，以至于这当棋子的活儿，一直没有收效与进展，弄到最后，方启川被霍以骁“逼”着，朝闵郝下手了。</p>
却是没有想到，太常寺和户部的问题浮出水面，方启川在御书房外跪得厥过去之后，柳宗全反倒是主动示好了。</p>
虽然，这示好也是端着的，但比先前好太多了。</p>
前几天，柳宗全甚至还来探病。</p>
方启川知他未尽之意，便大致说了些调查状况。</p>
总结下来就是：葛胥糊涂，闵郝可恶，我被蒙蔽，与我无干，谁能帮我，我一定衔草结环而报！</p>
至于三殿下和四公子是怎么看出来的？</p>
那我怎么知道？</p>
大约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p>
兴许是“瞎猫”一词让朱钰满意了，柳宗全今日送了参须来。</p>
方启川又问了两句，得知那参须不长、还细，一盒子里装了三根，他了然了，自个儿在朱钰那里，也就是这么一个货色，还配不上完整的好参。</p>
连粗壮点的参须都不配。</p>
不配就不配吧。</p>
方启川想，好歹是晋了一步了。</p>
四公子知道他老方这么有本事、有能耐，肯定也会舍不得他这枚棋子，这回会出大力气保他了。</p>
小厮退了出去。</p>
方启川喝了口茶，哼了两段小曲，正自在着，突然之间，门又从外面被推开了。</p>
来人没有通禀，大摇大摆走进来。</p>
雨势依旧很大，那人穿着蓑衣，随着他的脚步，留下一地水渍。</p>
方启川张了张口，下意识要叫人，来人却抬起头，冷冷看着他。</p>
脑袋嗡了一声。</p>
这人，就是那拿着簪子吓他的大汉。</p>
“你……”方启川阴着脸，“你来做什么？”</p>
大汉冷声道：“不知道这些时日，方大人想明白了没有？”</p>
方启川哼了声。</p>
若不是温宴给他的那张字条，他可能被大汉一吓，就被牵着鼻子走了。</p>
可他现在脑袋清楚许多，便一心谋求更多。</p>
巧妇缺米，那他就抓米，抓回来一把是一把。</p>
“想明白什么？”方启川问，“你上回一个字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目的？”</p>
大汉挑眉：“方大人总认识那根簪子吧？您做的好事，一旦宣扬开去……是了，大人本就在风口浪尖，您脑门上的伤势得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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