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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客青衫 17但是很多人没有你这样的……

    17

    镇国公府遭袭后, 银止川就整日守在家里, 不怎么出去和那群狐朋狗友乱晃了。

    用他的话说, 是“守株待兔。”

    然而,兔子没守着, 守着了一个想不到回来拜访的稀客。

    林昆。

    “你来做什么?”

    门房禀告御史台的林大人来了的时候,银止川还疑心他们弄错了。

    但直到他亲自到了门口, 才见果真是这人。

    一身深青色官袍,标志性的御史台尖二角官帽。

    没带小厮也没有仆从, 乍然看上去还以为是什么贫寒士子的模样。

    似乎才从早朝上下来。

    银止川微微抱了臂, 语气称不上善意,瞧着他道:

    “林大人, 这里是镇国公府。您是不是想去别的地方, 走错了?”

    然而林昆神情平静,他的声音淡淡的, 皮肤也白,衬着深青的官袍,清俊雅致到了极点。

    “没有。”

    他静声道:“林某今日冒昧前来,是想见一个人。”

    “西淮。”

    银止川领林昆入了府, 一面走, 一面朝堂中叫道:“有人要见你。”

    西淮正在厅内给银止川研墨。

    今天银止川心血来潮,要写字, 西淮就在书房给他帮忙。

    闻声,西淮手略微一顿,没想出有谁会来见自己。

    他推开门出去, 见正巧到了门外的林昆,道:

    “......林大人。”

    林昆却盯着他的脸,像想从这张平静毫无斑斓的面容上找出什么往日的痕迹一般,半晌才道:

    “......西淮公子。”

    西淮和林昆两人坐在厅内,银止川去别的地方了——

    林昆说想与西淮单独谈一谈,西淮也不介意,他就出去了。

    ——看在西淮的面子上。

    然而刚刚研完磨,西淮的手指上沾了不少脏污的墨渍,他就先打了盆水,站在屋内的一个角落处洗手。

    西淮的手指细而长,某种精心雕琢过的玉器。

    他洗的也很认真,垂着眼,一根一根清理过去。

    在此期间,林昆的视线一直粘在西淮身上,打量着他的背影,神情中充满着一种复杂,说不出的意味。

    洗干净了,西淮手从盆子里抬起来,晾了晾,用搭在上方的小毛巾轻轻擦拭。然后,这才转向林昆,问道:

    “林大人点名要见我,不知道是为何事?”

    “......你。”

    来之前百般踌躇,而今见到人了,却发现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

    静了许久,林昆才开口说道:“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叶家的公子——叶逐颜。”

    “......”

    西淮已经足足有十年没有听到有人这样提起过他的名字。

    那些属于流放前的家门和矜傲,人人提起无不羡艳的出身,父母俱在的安稳喜乐,都早已和金陵城下的秦淮河水一般,流逝在无法回首的过往之中了。

    西淮心中忍不住一哽,眼睫极轻微地颤了一下,而后转过身去,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我从望亭宴上见到你时,就觉得似曾相识。”

    林昆却蓦然站了起来,仿佛从他的回答中得到了某种确认一般:“——我见过你!”

    “七岁时,我在学堂上随口戏作《**赋》,传遍星野之都。”

    林昆道:“人人称我为神童,溢美之词听得叫人厌烦。”

    大抵有才之人,多少都会自傲。

    但是有些人自傲,会叫人讨厌;有些人是真的怀着赤子之心,则会叫人尊崇。

    “多少无才平庸之辈,将我的诗作与他们并提而论,只为抬高自己的声名。”

    林昆道:“但我读过,真正有资格与我文才相并列的,在我心中,只有一个人。”

    那时,世代为储君太傅的林家声名已经传遍了星野之都。

    但同时,遥遥的千里之外,金陵秦淮,也有颇负盛名的书香门第叶氏。

    林昆读过他们叶家小公子的诗作,不知是何时见祭祀而作的《神女泪》,一读便惊为天人。知道此人文采不在自己之下。

    更不提他还听人说这位叶家的小公子,年龄其实还是与他相仿的。

    他觉得很有趣,因为虽然都有文采,但是林昆的文章是沉郁顿挫的,有纵横五国之雄心;但西淮的诗文轻逸,无拘无束,仿佛天赐灵思。

    “我曾因缘巧合见过你一面。”

    林昆道:“那是我随祖父去金陵巡视的时候......但那时,我年纪小,不肯承认有人同我一样才思敏捷。只远远地看过你一眼,就离开了。却后来没过几年,听闻你父亲被贬一事。”

    那时,林昆已经长大了一些,能够接受惊才绝艳的自己并不是举世无双这一点。

    既肯定西淮的文采,又不肯与他相见的别扭小孩已经不见了。但曾经和他一样才华横溢的少年,已经不知道消失在了何处。

    “我在城外给沧澜的流民施粥,就是想也许能够遇见你。”

    林昆道:“但是没想到......”

    你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望亭宴上。

    “你需要我帮你脱身么?”

    望着西淮清隽瘦削的侧容,林昆道:“如果你想离开镇国公府,我可以帮你......!”

    银止川在星野之都是什么样的名声,自不必说。

    在林昆看来,西淮就是银止川一时兴起,从赴云楼又买回来的一个玩物。

    他图一时新鲜,试试小倌的味道。

    但他不知道他轻易得到的这个人,有着怎样的才华。

    “我不想离开。”

    然而良久,西淮哑声说。

    林昆呆望着他。

    西淮说:“这里很好......我不想离开。”

    “好?”

    林昆的目光看向方才西淮洗手的水盆:“你九岁时就能作出《神女泪》那样的文章......出口诗词满城士子传唱,而今,却愿意在这镇国公府为人递笔研墨吗?!”

    “我......”西淮轻吸了一口气,抬眼,望着林昆,低笑道:“我已经许久没有读过诗词了。”

    “我现在甚至连词律都快记不清......举世无双的文人,林大人,早已只剩下你一个了。”

    “......”

    林昆失神落魄地望着他。

    文人的感情很奇妙,日日在他们身边奉承讨好的,他看不上。但是遥遥一瞥,甚至只是惊鸿一面的,读过彼此诗词,就在心中引为知己。

    “那你知不知道......”

    林昆沉默着,过了良久,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沧澜城破,是因为银止川的父兄——”

    “我知道。”

    旋即,西淮打断他,道:“但是和他没关系。”

    “没关系?”

    林昆反问:“他是你的血仇之亲!你......你与他,怎么共处一室......”

    “他将我从赴云楼买回来了。”

    西淮一笑,仿佛云淡风轻,毫不在乎似的:“那他就是我的主子,我需侍奉好他。”

    “......”

    林昆犹如说不出来话。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曾经叶家颇负盛名的小公子,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境地。

    以色侍人,委身仇敌。

    “林大人。”

    西湖极轻开口:“不是每一个人都如你一般幸运的。你孤芳自赏,不与蛇鼠之辈同流合污,虽在朝堂上受人排挤,但始终有家族出身,为你保驾护航。你是有资本做不坠青云之志的清廉之士的。但是......很多人没有你这样的福气。”

    林昆怔然地望着他。

    “你父亲为你取名叶逐颜。”

    良久后,他低低说:“也许......他是愿你一声安乐,喜逐颜开的意思......”

    “谁知道呢。”

    西淮笑说,他脸上有一种嘲讽之色:“也许老天误解了他的意思也不一定。以为是要我以卖笑为生。”

    “......”

    林昆道:“你不要妄自菲薄......即便进过赴云楼也.....”

    他说的有些艰难。

    但实际上,若非自己经历,以旁观人的角度评论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不知道西淮经历过什么,遭遇过什么,仅仅花了些功夫找出了他的身份,现今说出这样的话,连林昆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如果你任何时候想离开了,都可以来找我帮忙。”

    良久,林昆只还是哑声道:“我是林家的人......对上银止川,多少也是说得上话的。”

    西淮极低地“嗯”了一声。

    又坐了一会儿,两个人也是相对无言,林昆便起身准备离开。

    御史台的事务也十分繁忙,尤其是在其他人还基本上不怎么做事的情况下。

    “有事......再同我联系。”

    林昆临走前说。

    西淮道:“好。”

    然而推门出去了,才见不远处的廊檐下,银止川正抱臂等着他们。

    林昆看了他一眼,略微停顿一下,然后接着走了。

    “有什么话,都说完没有?”

    银止川道:“下次,不会这么容易叫你见到西淮。”

    林昆微微冷笑:“你有什么资格。”

    “他是我的人。”

    银止川自然而然道:“我亲手从赴云楼带回来的。”

    “他根本不应该是小倌!”

    银止川:“我也没有把他当小倌。”

    “......”

    林昆一双冷目看着他,银止川泰然自若任他盯,还半认真半戏谑地回敬一句:“林大人,我不是你青梅竹马的李都统,不怕你盯。”

    林昆完全不想和这混账至极的纨绔说话,当即抬脚就走了。

    银止川看着御史台使令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笑,眼中似笑非笑。

    “还练字么?”

    及至房内的西淮走到了门口,朝他问道:“不练我将笔洗了。”

    银止川这才回过头来,恍然梦醒似的,朝屋内走回去:

    “——写啊,怎么不写!”

    然而,他在进屋后就立刻关了门,一把抓住西淮的手腕,将他猛地往回一拉,抵到墙上,这才笑着问:

    “但你要先说说,方才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西淮被银止川卡在墙和面前人身体之间,腿也被银止川一只膝盖微微顶开了,呼吸间都是银止川吐纳在他脸上的热气。

    他甚至......瞳孔中都只能看见银止川那张玩世不恭,又俊朗至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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