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钟裴渊的脸色顿时大变, 猛地看向那个下人。
下人刚抬头就对上钟裴渊的视线,浑身被一股冰冷的充满杀意的气息笼罩,克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暗霜见他迟迟不答也急了,一把扯过那下人的脖领子, 厉声问,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赵珂冷眼瞧着, 目光闪了闪, 上前打圆场,“别急,有话好好说, 你们这吓他也没用啊。”转头呵斥下人,“还不快把你打听到的都说出来!”
暗霜捏着拳头放开了下人,那人咽咽口水,一眼都不敢往钟裴渊那头瞧,哆嗦着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刚刚他在下头听人说,圣僧三日前到达了雍州驿站, 那里距他们弋阳也就七八日路程, 本来应该是一切顺利的。但就在圣僧入驻几个时辰后,一股蒙面盗匪忽然袭击了整个驿站, 没有人知道当时在雍州驿站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逃出来的人赶去府衙把救兵搬来的时候, 整个驿站已经陷入被大火淹没, 而圣僧也不知所踪。
听他说到“圣僧不知所踪”的时候,钟裴渊再也忍不住了,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一个闪身消失在了众人眼前,紧接着暗霜也朝着窗口一跃, 扎进了呼啸的暴雨中。
赵珂看着窗外两人消失的背影,挑了挑眉,原来弱点是那位圣僧啊……
而钟裴渊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他蕴足所有的内力飞速朝着雍州方向赶去,在不眠不休一个昼夜后,终于到达与雍州接壤的安陆境内。
他知道已经过去四天了,无忧定不会还留在原地,他如果往楚地方向去,安陆便是必经之地。何况安陆作为李国公兵马驻扎之所,不论季无忧在不在那,李国公也定然知道相关线索!
他一路未歇,直接向着城郊的营地飞去。
因为安陆毕竟不是前线,大军往日是与皇城军一般驻扎在城郊建造的营所中,李国公大部分时间便也住在那里,极少回城中的府宅。当日与李国公一道下江南时,钟裴渊还特意将他送到营地,在此参观过一回,为以防万一他当时便暗中摸清楚了这里的地形,如今正派上用场。
钟裴渊带着暗霜潜进营寨,幸而今晚没有下雨行动起来方便许多,二人仗着他们胡族独有的身法躲过士兵们的重重监视,直奔李国公的帅府。
好歹是大军主帅的院子,外头不仅布满了重重守卫几乎并无死角,四处的高墙上也铺设了机关箭弩,即便是再高的高手也别想能从这里全身而退。
钟裴渊站在暗处远远地打量着帅府布置,要强攻进入也不是不可,理智告诉他,强攻或许会受伤但这不算什么,重点是无忧是否真的在这,如果他不在自己却因此暴露还得罪了李国公实在大不应该。
“主子,从哪边进?”暗霜压着声音问他,视线还在围着帅府四周乱瞟。
钟裴渊看着他,笑了。
和无忧的安危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哪怕只是一点可能,钟裴渊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压住暗霜蠢蠢欲动的肩膀,朝帅府斜对方向的库房示意一眼,“你去用雷火弹,在那制造点动静把人引开。”
“是!”暗霜说了就要跑。钟裴渊一把拉住他,在暗霜不解的目光里拍拍他的头,嘱咐了一句,“小心点。”
暗霜笑着点点头,一闪身蹿了出去。
钟裴渊则揉揉眉心,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紧盯着帅府西门一侧的动静,这里是他计算出能最快进去帅府里的路线,只要趁门口的守卫分心赶在他们呼叫前灭杀,虽两侧墙上有弓箭手,强行攻入不成问题。
事情却并不如他想的那样顺利,当库房巨响的时候,巡逻守卫确实第一时间被引开,门口的护卫也分了心,他两下便将人灭了口。然,西门却出乎他意料的从里头上了锁,钟裴渊眯了眯眼,这是只有在战时为防止他人偷营才会有的措施!那如今这没有战事,里头究竟藏了哪位大人物才会防范地如此严密呢?
他心下一动,眼底泛上喜意,将短刃换至左手抽出背上的银刀,这是胡族历任族长那传下来的一对绝世宝刀,钟裴渊离开京城前正隆帝特意赐给他的,也算得上是另一种形式的物归其主。
一切看似很久实则不过眨眼间,钟裴渊便已挥着银刀顺着门缝猛地劈开了西侧大门。而他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两侧弓箭手,“什么人?!”
随着弓箭手警惕地大喊,十几只箭矢朝钟裴渊极速飞射而来。钟裴渊知道自己必须在其他兵士赶来前速战速决,他以刀为盾,一边极快地砍断袭向自己的箭矢同时脚步不停朝里飞去。
幸而他身形莫测加上灵敏的刀法,躲过了大多数箭矢,却因着一心往帅府里赶,还是被擦伤了不少,更在肩甲处中了一箭。钟裴渊为免误事,一刀砍掉箭矢的尾部只留深入皮|肉的箭头,足间一点便闪进了院子。
外头听到动静的士兵们也快速集合,将帅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钟裴渊捂着伤口躲在暗处,听见一队又一队护卫们匆忙而不显慌乱的脚步声倒也没急,他现在的位置是练武场,离后院不远,但需要穿过守卫严密的议事厅。钟裴渊眼睛转了转,看向附近的一棵大树。
没一会,练武场外一棵大树轰然倒塌。
“怎么了?”披着衣服匆匆赶来的李国公问帅府的护卫首领。
“主帅!”护卫首领对他行了一礼,“有人闯入,练武场附近有动静。”
“练武场?”李国公目光一凌,连声吩咐,“快,召集所有人围住后院,不得让任何人进入!”
可惜他的命令已经来不及了,当护卫首领把分散开和赶往练武场查看的人都召集起来调往后院时,一道身影已经飞过了院墙。
钟裴渊进入后院,为了节省时间也不藏什么身形了,干脆地一间一间客院快速翻找,还没找到第三间客院,外头集结的护卫们脚步声就已经传了进来。
钟裴渊迅速往第三间院内跃了进去,刚落地,就听见一声警惕地“谁?”
钟裴渊一抬眼,就见到几个身穿轻甲的持剑兵士,看他们服饰显然与安顺的驻扎军队不同,反而是皇城亲卫的打扮!
还没等他反应,那几人就举剑攻了过来,钟裴渊下意识地持刀还击,双刃一碰,却听一旁的房间里传出一声,“住手!”
钟裴渊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心头一热,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兵士们也听话地停下了攻击,却依然警惕地盯着这个来路不明的黑衣人。
钟裴渊却没心思关注其他,直直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下一秒,房门从里头被推开,一个面容俊秀身穿洁白僧衣的少年从门里走了出来,他抬起头,隔着黑夜和刀刃与钟裴渊对视,久久未发一言。
“你们都下去吧。”季无忧的声音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沙哑,眼睛依然舍不得从那人身上移开。
“圣僧?”兵士们不解。
“他不会伤害我,下去吧
,”季无忧轻声说,“把外头的人也打发走,别让他们进来。”
兵士们虽莫名,但圣僧说的话对他们犹如圣旨,便也收起了兵刃按他说的朝外头去敷衍帅府的护卫们。
人都走后,季无忧再也忍不住,几步走上前,在这人纵容的眼神下朝他伸出手,一把揭开了钟裴渊的面罩露出那张好看的脸。
季无忧轻轻摸着他有些憔悴的脸,眼里闪着微光,低声说,“你变丑了。”
钟裴渊失笑,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勒得紧紧地,低下头在季无忧耳边说,“丑也是你家的,嫌弃也晚了。”
季无忧终于再次感受到他的体温,而不是午夜梦回里逼真却冰凉的身体。他有些贪心地在这两辈子才感受到的温暖怀抱里闭上眼,脑袋抵着他的肩窝眷恋地蹭了蹭,刚要开口却听见一声极低的闷哼,季无忧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猛地睁开眼,“怎么了?”
他紧张地上下打量钟裴渊,一眼就看见那肩胛上深深没入血肉的半截箭矢,季无忧的手指轻颤,难得慌乱起来,“我去找大夫!”
“等等。”
钟裴渊一把拉住他,肩头猛地冒出更多的血,把季无忧急得朝他低吼,“不准再动了!”
钟裴渊无奈,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捏捏小圣僧的后脖颈,安慰他,“别急,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我自己处理就好。”
“那……”季无忧还是不放心,眉头拧地像个小老头。
“我还不想暴露,目前敌暗我明,我只有把自己藏好了才能出其不意。”钟裴渊对他细细解释。
季无忧也懂,刚才是一时昏了头,现在冷静下来便也不坚持去找大夫了,拉住钟裴渊就往房里去。
“你在这等我,”季无忧把人安顿好便要离开,却又被一把拉住了手腕,他无奈回头对紧盯自己的钟裴渊温声哄道,“我就去隔壁拿点药,很快回来。”
“拿什么?”钟裴渊好不容易见到人,难得任性地不想他离开自己视线,“我什么都不需要。”
季无忧哭笑不得,但这事上不能顺着他,便拍拍他的手道,“最少需要点烈酒和止血散,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回来。”
“我与你一起去。”钟裴渊坚持。
季无忧本要拒绝,但想着隔壁那人,他终是犹豫地点了点头,忐忑地看着钟裴渊,“说来,我还有事没告诉你,待会你得冷静一些。”
钟裴渊一顿,忽然想起什么,“暗雨呢?”
季无忧的眉眼耷拉下来,有些抱歉地看向他,“暗雨他受伤了,还有阿凉。”
钟裴渊皱起眉。
二人来到隔壁客房,一打开门,就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
季无忧带着钟裴渊轻声轻脚地走进屋子,往床边而去,刚靠近,他们就与一双带着冷意的警惕目光正对上了。
床上的人见到两人一愣,随后猛地就要起身,被钟裴渊连忙按住了。
“主子……”阿凉的眼里带着激动,虽因着伤势声音很轻,他们还是听见了。但下一刻,他虚弱的脸上又充满了自责和愧疚,“是我辜负了主子的期待,没有办好您交代的事,也没保护好圣僧……”
季无忧忙摇头,诚恳地说:“如果不是你,我肯定躲不开那一刀,是你救了我!”
钟裴渊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劝慰,“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先休息吧,剩下的事都交给我。”
阿凉似乎被劝住了,眼里的自责却依然没化开,他看向季无忧,问,“暗雨呢?”
阿凉昏迷了一天,还不知道暗雨和其他兄弟们怎么样了,他只记得在混战中一只箭矢刺进了暗雨的后心,想起那天的场景,他的拳头捏了起来。
如果他没有因为疲倦选择去休息,而是一直护在圣僧身边,是不是就能救下更多的人?
季无忧对他安慰地笑笑,“你放心,暗雨虽受了伤但已经脱离危险了,比你还好一些,现在正在你隔壁睡着呢,等你伤好了就去看他吧。”
阿凉闻言这才安心地点点头,又看了完好的钟裴渊一眼,终于挺不住重新昏睡过去。本来以他的伤势,大夫说三天之内是不会醒的,能提前醒过来一时意志力惊人也是多年做暗卫养成敏锐性。
季无忧从床边的柜子上拿了一些处理伤口用的药品工具,拉拉难得面上露出难受的钟裴渊,安慰他,“你如今都与我们会和了,他们也度过了危险,一切都会好的。”
钟裴渊点点头,与他回了房间。
钟裴渊的伤不轻,但他避开了要害,自己处理伤势的经验也很足,一咬牙就把箭头从肩上拔了出来。
季无忧哆嗦着手往上倒药粉,看着像泉水一样往外冒的血,紧张地心脏都几要停止跳动。
还是钟裴渊轻拍他的手说够了,这次唤回他的神智。
这伤口虽深,但对练武之人并不算什么,何况季无忧又给他上了那么多紫金散。钟裴渊随手拿了块纱布,给正认真把他肩膀裹成一个粽子的季无忧擦擦脑门的汗水,笑道,“你怎么比我流的汗还多?”
季无忧斜他一眼,看在他是病号的份上不计较,继续包扎。
“跟我说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钟裴渊既是好奇,也想分散一下季无忧注意力。
提起这个,季无忧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他给钟裴渊细细说了自己和阿凉他们怎么接上头,随后这件事又是如何发展成不可收拾的。
“那天,我看出在场的官员里有一个姓娄的知县有问题,就给暗雨打手势让他防范。然而,我以为他把毒下在了饭菜里,却再没想到他竟是下在了吕知府的龙井里头!”
“那娄知县早在很久之前就在驿站里埋了人手,后院的一个姓李的掌事也是他的人。他们把人马藏在马厩底下的暗室里,在进出大厅的泥土地面也悄悄撒了硝石和碎碳,在众人中毒后就冲了出来,点燃了埋藏的碎碳,产生了接连的小爆炸。虽然没伤到多少人,却隔断了其他人进入大厅的路。”
“上菜的下人们许多都有问题,而其他官员乡绅带来的家丁下人里也混了不少他们的人,一时就乱成一团。余千户和其余兵士们极力护卫着我,同时也得救一下那些朝堂官员。余千户想带着我先离开,兵士们不顾危险把燃烧的大门踹开,用木桌板凳铺出一条路,”说着季无忧难得眼神狠厉,和往日淡然慈悲的模样浑然不同,“但这时,也装作中毒的娄知县竟忽然掏出武器砍伤了余千户,原来他竟然是会武功的!”
“外头的匪徒与兵士打成一团,余千户受伤了暗雨便忍不住现身,救下了我。再之后便是一通混战,本来我们是占上风的,但紧接着从外头赶来了一批蒙面的弓箭手,朝里头射箭,暗雨和其他兄弟为了保护我都受了伤。那些匪徒见一时难以攻下,干脆朝驿站里泼火油,准备让里头所有人同归于尽。
是阿凉救了我们,他杀出了一条血路,用尸体在侧门外堆出了
一条活路,冒着火冲进来将我们带走。但刚出驿站,从京城就跟着我出来的一个皇帝亲卫却忽然变脸,朝我砍来,阿凉见来不及就用他的身子给我挡了一刀……”
季无忧的眼底泛出些泪光,因为他,那天不知死伤了多少人,往日会偷偷给他藏话梅的胡族卧底们也死伤殆尽,连暗雨和阿凉都重伤昏迷。他看得阿凉倒下的那一瞬间,眼前出现了一个个因为他而死的亲人的脸,还有妈妈带着恨意的那句,“你这个天煞孤星,怎么还不去死呢?!”
他咬了咬牙,继续道,“之后我带着仅存的兵士们,架着马车一路躲开追兵往安顺逃,正好李国公赶来救援,就将我们带了回来。”
钟裴渊知道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明白一个手不能提的少年带着一群伤兵躲过追兵是多么艰辛,他将季无忧拉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低声说,“无忧,你做得很好。”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也是无辜的,”钟裴渊低着头,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你已经尽力了,你还救回了很多人。”
季无忧闭上眼睛,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一滴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