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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青林点白云

    长乐宫一共囊括了十几座大殿和几十个小殿,我正同太后在这长乐宫的前殿聊天儿,那长信殿就在后头,来去快得很,宫人们不出半个时辰就回来禀报。

    “禀太后,奴婢们发现……”那小宫婢吞吞吐吐。

    “说。”太后到底是太后,只肖平平淡淡一个字,便是有千斤重。

    “奴婢们发现原本给太后准备的‘长寿绣’药枕,好像被人调换了香料……”那婢子说完就直接跪在了地上,身后一众宫人皆匍匐不敢言语。

    “好像?”我微微挑眉。

    “回翁主的话,那香料品种众多,因而闻起来很是复杂,光闻味道,奴婢们实在是分辨不出来。只是那长寿绣的枕套是……是废后薄氏所做……绣工甚是别致,就连宫里头最好的绣娘也万万不能企及。今儿奴婢们细细瞧了瞧那枕套,好像是被人拆了线,又重新缝起来过,不像是薄氏刚缝制好送过来的时候那样服帖精细。”

    “呵,那倒是蹊跷了……”我唇角勾出一丝弧度。

    此时芮姑也是正好进来,紧紧皱着眉头,“回太后,老奴刚问遍了长信殿的贴身宫婢们,说是——”

    “说是什么?”窦太后不咸不淡地问了这句。

    “说是有宫婢瞧见栗夫人的婢女朴儿曾经进过长信殿。”

    窦太后嘴角向下,“为何之前无人禀报?”

    芮姑连忙俯首,“估摸着是时间不长,就没有人在意。”

    “唔,就是因为时间不长,这才……缝得不仔细……”我缓缓接了这一句。

    “哼!来人呐——”皇外祖母这就要下令彻查。

    “且慢!”我忽地拦住。

    “嗯?阿娇,你这是何意?”太后微微皱了皱眉。

    “皇外祖母先别急,”我凑上去安抚,“您想一想,咱们现在有什么证据,说这就栗夫人干的?就因为有人瞧见那栗氏的贴身宫女进了长信殿?万一她反咬一口,说我们是诬告,那该怎么办?”

    “笑话!哀家是太后!要治一个小小嫔御的罪还不容易吗?”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皇帝舅舅如今最宠爱栗氏,咱们若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还是不要贸然出手得好!”

    窦太后细细沉思,忽地开口,“阿芮,你过来。”

    这般一说,芮姑就心领神会,朝那些小宫人一挥手,就把她们都遣到了外头候着。

    “太后……”芮姑微微俯身。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窦太后微微吐出这几个字,嘴角若有若无地勾了上去。

    芮姑好歹是跟了太后几十年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般话说到一半,她也就懂了,立刻出去操办。

    我见皇外祖母今日也是劳累,便早早寻了个理,扶她老人家去后头的长信殿歇息。

    只是刚走进长信殿,看到那长寿枕的一刻,我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丝线确是被人挑开来重新缝好的,只是这针脚的手法,却是我最熟悉的——母亲的贴身婢女惠若所作。

    我儿时是惠若带大的,她一直喂养照顾我,也算是担了“乳母”的职责,后来我大了些,她这才又回去当了母亲的婢女。

    她的针脚技法,我又怎会不知道呢?

    不行,皇外祖母虽然眼睛已看不见了,但是待会儿芮姑若是回来细瞧了瞧这枕头,那定然是要看出几分名堂的。

    “皇外祖母,阿娇帮您把这药枕扔了吧,您今儿啊,还是将就着睡那彩绘描金鸟兽云气纹玉枕吧。”

    说话间,我就抽出了那药枕,命旁边一个小丫头去寻了纹玉枕过来。

    皇外祖母半推半就地躺在纹玉枕上扭了扭脖子,“哀家其实也不兴用什么塞满香料的药枕,只是除了药枕之外,这其余的枕头都是玉质的,硬邦邦的总归不大舒服。”

    “那阿娇改日便去同舅母讨教讨教,学学该如何绣好软乎乎的药枕枕套。”

    “哀家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用到你绣好的药枕?”皇外祖母轻啐了一声。

    “反正皇外祖母还有千23书网p;rdquo;

    “嘿呦!你倒是会说话!”窦太后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那薄氏在别宫住着可还习惯?”

    “我去探望过,衣食住行倒也还可以,就是舅母那老毛病总不见好……”我微微叹了口气。

    “哎,行吧,哀家过两日遣太医令去瞧一瞧,给她开个方子煎几服药。”

    “那阿娇就替舅母谢过皇外祖母了!”

    “薄氏现今已是废后,你还称呼一声‘舅母’?”窦太后话里话外听不出情绪。

    我想起皇太子刘荣之前提醒我的话,连忙应道:“从小喊惯了的,一时也忘改了过来。”

    “嗯,那今后且改了吧……”

    “诺。”

    我这哄了太后半个时辰,她总算是睡了过去。

    这厢甫一闭眼,我就轻手轻脚连忙拎着药枕出了长乐宫。

    “主儿,您这么急作什么?”甘棠在后头紧跟着我。

    我正要开口说话,忽地瞧见前头来了个熟悉的。

    “拜见平阳侯。”

    “阿娇……翁主……今日也进宫来了吗?”他的眼眸一直紧紧盯着我怀中的枕头。

    我将那药枕往怀里又藏了藏,一副不经意的模样说道:“是啊,今日来陪陪皇外祖母。平阳侯没有带着平阳公主一道进宫来吗?”

    “平阳公主?”曹寿目光闪了闪。

    我笑着回道:“娉儿表姐既然嫁了过去,便是”改称一句‘平阳公主’倒也没错吧?”

    他半晌方才笑了笑回应:“呵,是没错。”

    我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准备行礼告退。

    “翁主殿下进宫还带个枕头?”他总算是问出了这句。

    “这不是阿娇带进来的,是皇外祖母……嫌这药枕气味不大好闻了,就唤阿娇扔了去。”

    “长乐宫的宫人们都如此懒散了?连扔个枕头都要劳烦翁主?”曹寿嘴角噙着一抹莫名的笑意。

    我背后忽地生出一股冷汗:“平阳侯这是哪里的话,长乐宫的宫人自然是尽心侍奉着皇外祖母的。只是这药枕是废后薄氏所缝制的,阿娇同薄氏素来情谊深厚,便想把这药枕带回去好生收藏,也算是留个念想吧!”

    曹寿这才点点头,笑着回道:“如此念旧,着实……令人钦佩呐……”

    他后半句话阴阳怪气的,难不成是看出了什么名堂?

    “平阳侯谬赞,若是没有其他事,阿娇就先行告退了。”

    这话说完,我就急急转身离去,上了回府的辎车。

    只是隐隐觉着,那身后的视线一直盯着我……

    我这刚到了馆陶府门口,就直接往母亲房里赶过去。

    “母亲,惠若姑姑在哪里?”我一推开房门,就匆忙喊道。

    “这么急找她有何事?”母亲瞥我一眼。

    这话刚说完,惠若就从外头进来了。

    “翁主今日回来得早啊,奴婢刚做了白芷球酥,您要不要尝尝?”

    “惠若姑姑,这可是你缝的?”我将那药枕往她面前一摆。

    “这……翁主是怎么拿到的!”惠若连忙给甘棠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便关上了房门。

    “今日若不是我正巧在皇外祖母宫里,又正巧瞧见了这枕头,我们府怕是就要被叫到宫里集体问罪了!”

    “阿娇,这是我的主意。”母亲坐在一旁徐徐开口。

    我心下一惊,“您这是要做什么?”

    “前些日子我瞧着太后一直没有出手收拾栗姬的打算,便准备帮她一把——”她顿了顿,继而张狂大笑:“你说巧不巧,我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正看见那栗氏的贴身婢女鬼鬼祟祟地进了长信殿,只可惜她估摸着就是被那栗氏派出去探查太后的喜好而已,进去半晌就偷摸摸出来了。不过这机会既然来了,我怎么能不抓住呢?”

    “然后您就派惠若姑姑调换了皇外祖母药枕里头的香料?准备嫁祸给栗姬?”

    “不错。反正我带着惠若随意进出母后的寝殿,也不会引来旁人的怀疑。可那栗姬的贴身婢女进出长信殿的事儿估摸着早就被旁人记在了心里,若是哪一日出了事儿,万般罪责也只会落到她头上。”

    “天!您这出手之前就不能和我商量商量?”我气呼呼地说道。

    “你一个小孩子难不成还能帮我缝那枕头套?”母亲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

    “母亲,您做事一向果敢,这一点阿娇佩服。但是您总是一件事儿做完就立马抛到脑后去了,也不去想想可会有什么变数!就拿这枕头来说,惠若姑姑的针脚连我都能瞧出来,若是当真被长乐宫的老宫人们细瞧一番,能不认出来吗?幸好我今儿正巧陪着皇外祖母进了长信殿拿回了这枕头,没有给芮姑仔细瞧瞧的机会,否则怕是今晚咱们全家都得到宫里跪着去了!”

    “你这丫头怎么好这样说母亲!”母亲有些愠怒地瞧着我,这眉眼间还略带了丝委屈。

    惠若姑姑连忙来劝我,“好翁主,长公主殿下这些年不都是在为您筹谋嘛?否则哪要花心思去扶持什么胶东王?她安心做自己的长公主,日后不论谁继位,不都是尊她一声‘大长公主’嘛?哪里还需要这般费心思去暗算那栗夫人,暗算当今太子?哪里还要忌惮梁王的争储之心?”

    我定了定心神,倒也觉着方才确是言辞不当,有些气急攻心了。

    现下母亲却是扭身不理我,我也只好死皮赖脸凑上去拱拱她的肩膀,“母亲……孩儿错了……”

    “哼!别理我!”我母亲生气起来就和那刘彘一模一样,小孩心性。

    “那这白芷球酥您也不想吃吗?”我从惠若手上接过球酥匣子,放在母亲鼻尖绕了绕。

    她愣了半晌,顿时反应过来,气笑了说:“嘿!这是惠若做的,要吃也是我吃!拿过来……”

    “您不生我气了?”我凑上去笑笑。

    “你快走!我要吃球酥了!”

    “不嘛,阿娇陪母亲一起吃!”我作势就和母亲坐到一张椅子上,故意挤了挤她。

    “哎呀,挤死了,你不要靠着我!”母亲嘴上是这样说的,手上却递了个白芷球酥给我。

    哎,到底是母女连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