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见状立马不服气起来,“他那乱哄哄的兵法有什么好听的?翁主若是当真想去太子学舍蹭课,那还不如来听听老朽讲《论语》《春秋》……”
“阿娇倒是想去听,只是皇外祖母素来喜好黄老学说,若是被她晓得我偷摸摸去听您讲儒学,到时候不晓得是责罚您呢,还是责罚我?”
这讲到太后,窦婴倒是忽然有了满腹牢骚,“姑母也真是,本朝大多儒生都被她刻意打压,没一个被重用的!就连我们窦家子弟也必须要信奉黄老学说,这般强求也不知是什么道理!老朽这还是偷偷摸摸寻了空档,才好给太子殿下讲些儒经义理的。”
“您这话当着阿娇的面说说便也罢了,若是当真被旁人传到皇外祖母耳朵里,估摸着又要生起起来,把您从窦家名册里划去了!”
“姑母划去老朽的姓名也不是一两次了,这老太太气性大,想一出是一出。不过好在她这气呢,来得快,消得更快,没一会儿就忘了自己个儿为何生气。”
“她哪里是忘了自己当初为何生气?她是故意给您找个台阶,也给自己找个台阶呢!”
“嘿,倒也这个理儿。”窦婴也笑笑。
我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前几个月进宫的时候,皇外祖母还在担忧皇帝舅舅的身子骨呢……”
“陛下身子又不大好了?老朽近几日倒未仔细瞧过。”窦婴神色凝重,皱了皱眉。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皇帝舅舅这老毛病总是复发不说,每次还都会添些新的病症,我上回进宫去虽是没见到他,只是听皇外祖母一口一个‘启儿身子骨不大好,所以要叫武儿快些回朝啦’……”
“且慢!”窦婴立马打断我的话,这眉头越皱越紧,“陛下身子不好,和唤梁王回朝有何联系?”
我眨着杏目,一字一顿地说道:“魏其侯可是忘了?陛下几年前不就说过,这皇位日后是要传给梁王小舅舅的啊?”
“胡闹!”窦婴厉声喝止,后又怕语气太重吓着我,方才缓了缓心神,“翁主莫怪!老朽不是在说您。”
“嗯?”我刻意作出一派天真的模样,歪着脑袋瞧他。
“翁主年纪尚小,又是女娃娃,不懂这朝中政事也是应该的。您听老朽说啊,这陛下当年尚未立太子,再加上家宴上多喝了几壶酒,那不就开始说胡话了嘛?什么传位给梁王的话都不可信,不可信的!”
其实我心下早就明白这些,只不过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才好不叫人怀疑。
“啊?不可信啊!”我刻意努了努嘴,“说得倒也是,荣表哥前两年被立为了太子,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嘛!只是……”
“只是什么?”窦婴紧张起来。
“只是皇外祖母明明说的就是……陛下身子骨不大好,所以要唤梁王入京啊!既然这储君之位已经和小舅舅没什么关系了,还这么着急把他唤回来作什么?”
窦婴这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密汗,“是啊,太后这……这是还不罢休啊……”
嘿,鱼儿终于上钩了!
我弯了弯嘴角,又旋即掩了下去,故作着急地接着说道:“皇外祖母还叫我们馆陶府不要插手此事,说什么只是通知一声,免得我们届时什么消息都不知道之类的……”
“啊!都……都开始通知了……”窦婴急得团团转,后脖颈子都湿了一大片。
关心则乱!窦婴既然是太子太傅,就必然是最希望太子刘荣可以登上皇位的。
再加上数年之前,他就在宴席上阻止陛下说要立梁王为皇太弟的事儿,早早就得罪了太后和梁王刘武。要是哪一日梁王当真继了皇位,那他就是头一个被报复的对象。
平日里窦婴也算得上是足智多谋、端稳持重,才不会因为我短短几句话就乱了方寸,只是现下讲的这事儿着实能要了他的老命,不急都难呐!这不,一点儿都没多想,就立马上了套了……
我抿了口茶,又自言自语地来了句:“说不准就是皇外祖母想念梁王小舅舅了,这才急急唤他入长安的。”
“不可能!太后必定是要出手了,才会——”窦婴忽然想到在我面前不该说这些,急急缄口。
我就当做未曾发觉一般,片刻未停地接道:“梁王小舅舅许久未回长安,他这厢一回来,陛下就派了使者驾着御用的驷马车去接呢!”
“是啊……老朽也听闻,那天长安城城门口可是热闹极了……”窦婴瘫坐在案几旁,胡须上都沾了不少汗。
“就连路人都说,本朝还没有哪个诸侯王能乘坐御用的驷马车呢!”
“当真是史……史无前例……陛下该不会真的是要传位给……”
“阿娇,时辰不早了,我们该——”母亲从后院儿徐徐走来,见窦婴这般六神无主的模样,赶忙问道:“魏其侯,这是怎么了?”
窦婴只好收拾收拾心情,苦笑着接道:“没什么,听翁主说陛下近日身子骨不大好,老臣心下忧虑。”
母亲挥了挥帕子,“魏其侯也莫要太忧心了!前些日子我还特意去太医令那儿问过,就是老毛病发了,顺带被那栗氏巫蛊一事气着了,吃几服药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当真无大碍?”
“本公主的话,魏其侯还不信了!”
窦婴将信将疑,徐徐回道:“长公主殿下说的,老臣自然是信的!”
“行了,今儿时辰可也不早了,那我便带着阿娇告辞了。”
“恭送长公主殿下。”
这出了魏其侯府,母亲坐在辎车里闭目养神。
“怎么还不想同我解释解释,今儿怎么碰见曹寿的?”她眼睛都没睁,慢条斯理地问。
我吐了吐舌头,讪讪地回:“平阳侯的那般说辞……您怎么就知道是在编瞎话?”
“季须今儿正被你父亲查功课呢,哪里有那空闲见曹寿?再者说,他俩见面从来都是去平阳侯府,哪里会上我们长公主府?估计——”母亲忽地睁开眼,“我猜他连咱们府都没进,是专程在大门口逮你的吧……”
我方才当真以为曹寿是来我们府上找大哥,刚要回去才正巧又碰上我的,压根没往别处想。
现下母亲这般一提醒,我背后倒是生出一股子冷汗。
“他逮我作甚?”
“哎呦,我的好闺女!你哪里都好,就是这一方面简直一窍不通!”母亲摇了摇头。
“哪一方面?”我皱着眉头,势必要问清楚。
“算了,算了,这也是讲不清的。”
“您就同孩儿讲讲嘛!”我握住母亲的手。
“等你再长大几岁就知道了。”
这辎车一停,她就赶忙下了车。
终究还是没告诉我究竟是哪一方面……
难道我平日看的书还不够齐全吗?
竟然还有遗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