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位年轻公子, 看年纪二十左右,他身上穿了件素净的青袍,头发也只以一根木簪固定, 除了怀里抱着的白猫, 浑身上下再无一点别的装饰。
他的五官很平凡,并没有哪一处生得特别出彩,但周身却带着种隐隐的贵气, 掌柜自问看人的眼神不会错, 暗道这位公子恐怕有些来头,连忙换上了一副更加热情的笑容。
黎江向他略略颔首,温和道:“我要一间上房,可还有?”
“有的,有的, 客官请跟我来。”
掌柜也不叫小二了,从柜台后面绕出来, 亲自带黎江上了三楼, 不仅挑了最好的一间空房给他,还殷勤地问他需不需要用晚饭。
得知黎江已经用过晚饭后,他又指着他怀里的鱼小鳐问:“那可要后厨送些吃食给客官的猫儿?”
“暂时不用, 多谢。”
黎江婉拒后, 掌柜才下了楼, 他将房门关上,鱼小鳐立刻从他怀里跳下来,在屋里踱了一圈,不满地抱怨道:
“这身体真不方便,还是在水里好。”
她作为鱼类,在水里哪儿都能去, 现在到了陆上,就只能老老实实靠四条腿走路,真真觉得麻烦。
鱼小鳐跳到桌子上,迫不及待地对黎江挥挥爪子:“快些把之前买的果子拿出来,让我尝尝好不好吃。”
她一下午嘴巴就没停过,这会儿还惦记着那几个果子,黎江摇摇头,从他的须弥空间里取出下午买的果子放到桌上,鱼小鳐绕着走了一圈,想张嘴去咬,又发觉使不上劲儿,只得巴巴地望着黎江。
相处这些日子,黎江最清楚不过她的德性,他在桌旁坐下,取出一套茶具将茶泡上,才动手开始为鱼小鳐削果子。
黎江的手很好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他拿着匕首,一圈圈将果皮削下,这动作由他做来居然十分赏心悦目,鱼小鳐在旁边看着有点儿出神,直到他将切成小块的果肉放进碟子,推到她跟前,她才回过神来。
鱼小鳐嗅了嗅果肉,这才张嘴开吃,边啃边说:“这陆上的果子也不怎么样嘛,并没有比咱们水里的好吃。”
嘴上虽这么说,咔擦咔擦的响声却一直没间断过,黎江为她削了三只果子,鱼小鳐各尝了几块,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对他说:
“我觉得那个黄色的果子不错,回去的时候咱们再买点儿。”
这可真是不知道客气俩字怎么写,黎江瞥她一眼,拢袖提起茶壶,往两个杯子里斟上茶水,推了一杯到鱼小鳐跟前,自己慢慢喝起茶来。
鱼小鳐低头舔了两口茶水,又歪着脑袋对他说:“我觉得你还是原来的样子好看,你现在这样一点也不好看。”
黎江捧着杯子的手一顿,好笑地看向她:“你一只小鱼,倒是对样貌很有研究。”
鱼小鳐振振有词道:“那当然,我虽然没化形,但我见过的化形灵族可多了,什么叫美什么叫丑我还是很清楚的。”
说完她想了想:“比如那只老乌龟就很丑。”
老乌龟说的是元伯,鱼小鳐跟他有梁子,只要提到他就没句好话,接着她又补充道:“对了,还有你那个手下,也是个丑八怪,哼。”
这是说的锐风,黎江不由哑然,锐风相貌端正,府里也是有婢女给他送过荷包手帕的,论丑怎么也谈不上吧,这小青鱼,到头来还是按照自己对人的喜好来下定论的。
“那你又觉得谁才叫好看?”黎江放下茶杯问。
鱼小鳐盯着他:“你原来的样子就挺好看的。”
黎江一愣,倒是没想到鱼小鳐会夸他夸得这么直接,紧接着鱼小鳐又道:“我觉得雪灵也很好看,对啦,你那个朋友,叫什么敖大的,也长得不错。”
敖大,这是说的敖禛,黎江指腹在杯沿缓缓摩挲,忍不住问她:“你很喜欢他?”
鱼小鳐甩了甩尾巴:“还不错吧,他上次送了我一枚灵玉,人还是挺大方的。”
看来是谁给她好处,她就觉得谁好看,黎江想想自己曾经送过她的东西,又这么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不由默然,顿时觉得她之前夸自己那句好看也并不可信了。
他看着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又嫌弃自己这番不自觉的动作的鱼小鳐,手指在桌面敲击两下,忽然问: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是被你爷爷捡回去的?”
“是啊。”
鱼小鳐伸了个懒腰,又趴到桌子上,伸着爪子去勾他的衣袖:“我还在蛋里的时候就被爷爷捡回去了,他把我藏在巢穴里,足足过了十年我才破壳。”
“十年?”
黎江有些意外:“你是说,你用了十年时间才孵化出来?”
鱼小鳐摇摇头:“不,还要更久,在爷爷捡到我之前,我已经在那个地方呆了好久好久了,久到我都记不清有多少年了。”
这下黎江更显意外:“你还没孵化出来之前就已经有意识了?”
鱼小鳐点点头:“有一点点,但不是很清晰,而且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就是偶尔醒来一小会儿,然后就又睡着了。”
这是她第一次提到除了爷爷以外的过往,对于她在壳里居然还能有意识,黎江不由有些惊讶,对于卵生的灵族来说,破壳之日才是真正的出世,在那之前是绝无可能有自主意识的。
更不用说还有记忆了。
“你爷爷是在什么地方捡到你的?”黎江问。
鱼小鳐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道:“就在广灵江边上一个泥洞里,那年发大水,把外头的泥冲掉了不少,爷爷路过时发现了我,然后就把我带回去了。”
“那你对被埋进泥洞之前的事还有没有印象?”
“那当然没有啦。”
鱼小鳐抖了抖耳朵,对于突然长出耳朵这件事令她感到很不适应,她嘟囔了一句才道:
“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怎么可能有印象,而且我有意识也是从那个泥洞里开始的,反正我就记得偶尔醒来感觉周围很黑,别的就没有了。”
“所以你对你的父母是谁也完全不知情?”黎江继续问。
“那是自然,谁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又为什么要抛弃我。”
鱼小鳐哼了一声:“还好有爷爷捡到我,不然我破壳的时候那么小,要是被别的大鱼吃掉就完蛋了。”
听她这样说,黎江心里忽然生出点怜悯,她自小不知爹娘是谁,唯一对她好的爷爷又死于海虺口中,从广灵江到西海,她一只没什么修为的小鱼一路上定也遭遇了不少凶险,若不是遇着自己,恐怕现在还在外面颠沛流离。
他轻轻揉了揉鱼小鳐毛茸茸的脑袋,心道,既然她与他有缘,那以后他就护她衣食无忧,一世安然吧。
鱼小鳐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才发现蚌娘醒了:“咦?她醒了?”
蚌娘现在的确已经苏醒,但仍旧处于极其虚弱的状态,黎江用一点灵力稳住她的神魂,与她说了几句话,大意是告诉她已经得救了,叫她不用担心。
接着他吩咐青鲛:“即刻带蚌娘回沧澜城,她是重要的人证,请盛先生务必小心救治,同时转达太子,我随后就会回去。”
“是,大人。”
青鲛小心翼翼将蚌娘捧起,与其余两名侍卫一同隐去身形,房间里终于只剩下黎江和鱼小鳐,见人都走了,鱼小鳐一刻也等不下去,立马迫不及待地问黎江:
“你的事情我都办好了,说好的报酬呢?”
她两只鱼眼睁得圆溜溜的,充满了期待的神色,黎江原就答应了要给她,闻言也不多话,只将手掌往上摊开,掌心赫然出现两颗蓝色的珠子,个头比鱼小鳐之前看过的都大,珠子表面泛着盈盈光泽,看上去像是流动的波光一般。
鱼小鳐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可不是普通的蚌珠,看上去就很值钱,她正想扑过去,忽然又停下,扭捏着道: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蚌珠不可。”
黎江垂眸看她:“哦?你舍得这两颗珠子?”
鱼小鳐偷偷瞟着他的脖子,咽了口唾沫道:“你要是能给我吸一口精气……”
话没说完就被黎江打断:“方才是谁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鱼小鳐噎了一下,还待开口,黎江又抬起手掌:“酬劳只得这个,你要,还是不要?”
鱼小鳐被他堵了话,觉得有点没面子,但看着这两颗珠子又难免犯馋,她知道自己现在要是不收下,恐怕等会儿不但没得精气吸,连珠子都拿不到,只得不情不愿地道:
“哼,珠子就珠子吧,小气鬼!”
黎江但笑不语,将两颗珠子放到案上,珠子的光华即刻将那一小片映得幽蓝,鱼小鳐嗖地蹿过去,绕着两颗珠子游了一圈,然后又凑近深深吸了口气,顿时连表情都变得陶醉起来。
“真好闻。”
鱼小鳐喜滋滋地看着珠子,已经完全把之前那点不甘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围着那两颗珠子不停打转,时而用脑门儿去顶,时而又用鱼嘴拱两下,喜欢得不得了。
月菏泽的蚌珠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蚌珠蕴含了丰富的月光精华,不但能做炼丹炼器的材料,随身携带还对修炼大有裨益。
而黎江给鱼小鳐的这两颗,其中还蕴含了丰富的水灵气,对于水中生长的灵族来说更为有益,鱼小鳐从来没得过这样的好东西,只是呆在这珠子旁边都觉得身心轻快起来,她抱着珠子爱不释手,一副恨不能把它们吞下去的模样。
黎江看她这副样子觉得有趣,在旁边静静看了一会儿,忽地道:“明日我就要离开这里,回沧澜城去了。”
他突然开口,鱼小鳐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扭过鱼头望着黎江:“你是说,你要放我走了?”
黎江未置可否,鱼小鳐只以为他默认,第一反应是自由了,刚高兴了没片刻,忽然眼珠子转了转,故意道:
“哎呀,其实这几日咱们相处挺愉快的,你就这么丢下我走了,我还怪舍不得的。”
她边说话,小眼神边往黎江身上瞅,黎江留意到她的小动作,面上不动,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总有要分别的时候。”
见他不上道,鱼小鳐有点急,从桌案上游起来,小嘴叭叭地道:“你这人怎么不负责任呢?你都把我抓来了,难道不应该有始有终?”
黎江搁下茶盏:“哦?我倒不知还要如何有始有终?”
鱼小鳐赶紧道:“你把我带回去,不就有始有终了么?我这么一条小鱼,又没甚神通,独自一鱼在外吃不饱穿不暖,还容易被人欺负,你要是有点责任心,就应该把我带回去,好好照顾我才是。”
这是打算赖上他了?黎江轻哂,其实他原本就没打算这么快放她走,虽然有了蚌娘做人证,但鱼小鳐也算是一个旁观证人,而且这小青鱼性子乖张,敢做出大着胆子进月菏泽偷蚌珠的事,现在放了她,难保她不会捅出什么篓子,所以在这件案子了结之前,他是不准备放她离开的。
除此之外,他对鱼小鳐的身份也很有几分兴趣,而且大约是他的性子太过老成,这几日同鱼小鳐相处,倒觉得有些意思。
这条小鱼虽然嘴巴硬,脾气坏,但还挺有趣的。
见黎江始终不答,鱼小鳐又装了一番可怜,就差没在他面前挤几滴眼泪出来,黎江看她表演得差不多了,终于松口道:
作者有话要说: 黎江:下次一定不能再任由她胡来。
第二天,黎江:……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说吧。
总在无限循环自己推翻自己的黎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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