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
下人如往常一样捧着水和盆候在床边, 等王太傅醒来洗漱。
老太爷每日醒来时都咳得厉害, 咳起来终归是不太干净, 要换上好些帕子和水。
然而这会王太傅起身漱了下口,只拿帕子擦了一下就放回去了。
还等着的下人早早退出来时想, 咦?今天竟挺好的。
王老太爷病久了精神也欠佳, 还如往常一样的习惯, 用完早膳就靠着歇息, 直到中午喝汤时咳了两下, 才突然端着汤碗怔在那儿。
过了一会,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黯淡的双眼里一下有了光彩。
他昨晚早早睡下了,一醒来就是天亮。他都有多少年没有一夜安稳了, 睡得太深了, 以至于醒来时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忙问了贴身伺候的下人, 确定如此。他又回忆了下,这些天好像真就咳得没那么厉害了。
这病也是老太爷心病,下人们平常不敢提,见老太爷自己都这么说了, 才都高兴起来。
因为什么?他在想,吃的用的也没有不同的……
对了,赭儿拿来的那药!
那日他不过成全孙儿孝心, 根本不存希望,用了一颗就让人收起来了。就是那日吃了以后……
他赶紧让下人快去拿来,又让人喊赭儿过来。
王赭被喊过来时, 自己都有点诧异。别说老太爷,他都没觉得那药真能行。
可与老太爷说了会话后,看他确实咳的少了,精神也随之好了不少。
“赭儿,你这方是从哪来的?出自哪位神医啊,可要好好请来谢一谢。”王老太爷问起。
王赭一时没说话。想起来那日的交谈,他脑子里已经啥都不记得,就只剩下钱了。
想起江秦那姐姐市侩的样子,他有点说不出口。从小的教导里,怎么趋利避害也是一种意识,且眼界也高。
将这种投机取巧之辈请来王家,肯定要被赖上,再挟恩图报麻烦就无穷无尽了。
况且她只是拿了他人的方子,转手贩售而已,又不是自己的诊治本事。
他考虑了下就想定了,这样重心利欲的人,实在不值得与祖父说。以祖父这样的名望知道反而为难。
“祖父,是我有缘遇到的一位游医,不知名姓去向了。”说着担心祖父没有谢过不安,又补充道,“我当时已给了报酬。”
既然这药当真有用,他私下会将说好的千两银钱给她送去,至此也算钱货两讫了。
不知道满脑子只有铜臭的她,得知自己少了一个成为王太傅恩人的机会,会不会后悔。
王老太爷听了,虽可惜也没办法,只道那游医是个仁善的世外之人。
王赭要退下时,被老太爷又喊住了。
“对了赭儿,我精神好些了,你以后每日来我这儿说说话吧。”
并不是什么小辈,都有资格常来祖父跟前说话的。祖父以前身体康健的时候,只有得另眼看待的才会提点一二。
让他每日都来,就如同在王家立了个风向标。
王赭意外又忐忐,点头道:“孙儿知道了。”
……
随着科考临近,城中虽无什么变化,但考生们之间的气氛却越发紧张严肃了。
开考前几日连下了几天雨,等到考试这日,京城雨停晴空万里,考生们天还未亮就入场,待日出金光,大多答卷上已写的密密麻麻。
天边斜阳霞光满天时,场中也已有不少考生收卷了。如此一连三日,总算顺利结束。
开科当日停了雨,皇上就很高兴,认为这是天象。等到考试顺利结束后,朝议上对詹首辅及一众相关官员连夸带赏。
众卿谢恩。但之后还有批卷殿试宣榜,自然也不能出纰漏。
江嘉染这些时日基本都在她的小院里待着,但外头科考结束倒也是听说了。
气候转变有时候也就一夜的事,天渐凉了骑马风也大,加上京城周边都被她探索的差不多,除去江府探望过祖母一回,其余出门的便也少了。
虽说之前也有不大外出的时候,不过最近她下厨的明显多了些,并且都有意按着应照楼的口味来做。
正所谓礼尚往来。
应照楼虽没说什么,但每到饭点都是早半刻就出现,显然此举颇合他心意。
就是栗儿有点伤,嫂嫂烧的菜都好辣,吃多了感觉自己像颗裂开的栗。
应照楼还是那整日懒懒事不关己的模样,当日大佬风范十足来捞她的倒像是另一个人了。
江嘉染这日早起练瑜伽时,就拿余光在打量他。
她看过去时,应照楼有所感也转头看过来。
视线蓦地对上,她好似被目光烫到忙垂眸避开。反应过来又纳闷,有什么好躲闪的?
应照楼看到这个女人又开始做些奇怪的事了。
他沉默片刻,终是过来好奇地问她:“夫人你这到底是什么?”
江嘉染一本正经道:“我练功呢。”
练功?应照楼支着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嘴角轻勾。他孤陋寡闻了,可从没见过这种功法。
江嘉染被他笑得不自在,只好停了下来。她突然想到什么凑过去,有些期待地问:“夫君,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应照楼不加思索就拒绝了。
为什么啊?是她菜烧的不好吃吗?
应照楼:“年纪太大了。”
江嘉染:“……”
还会不会聊天了?
虽说练武都是从小习起,她也可以理解,但什么叫太大了?
她可比他年轻多了。
江嘉染揪住一只路过的栗儿,问他:“栗儿,我和你哥谁年纪大?”
栗儿很诚实地回答:“当然是我哥啊!嫂嫂你这么年轻又漂亮,我哥能娶到你真是太有福气啦!”
嘴真甜。
江嘉染冲应照楼抬了抬下巴。看看,一个小孩子都这么会说话。
应照楼:“?”
不是在说习武吗?
说起这事,过了一会栗儿突然想起件别的,又跑来拉着江嘉染说悄悄话。
“嫂嫂,其实哥他好像挺介意年纪的。”栗儿凑在她耳边说。
“嗯?”
她瞄了应照楼一眼,这话怎么说?
栗儿挠挠头。哎其实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他更小,自己都没印象的。
还是木枫有一次偷偷跟他说的呢。
说他刚被捡回来时很缠哥,有一次睡着后还抱着他一直喊爹。
那天后,哥就认他做义弟了。
江嘉染听的有些乐,想到那个画面,好像能看见应照楼当时万分嫌弃的眼神。
应照楼察觉到江嘉染和栗儿在远远的嘀嘀咕咕,还偷偷瞟他。他凝神细听一二,眉梢轻提。
他以前下给木枫的任务太少了?
京城某处角落的某棵树上,翘腿躺着一个少年。
木枫最近有点不高兴。先前弟兄们还羡慕他见过门主夫人。自那日锦衣卫一闹后,现在好多弟兄都见过夫人了。
他正藏在树影下打个盹,却一下又醒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有点心慌?
……
不消几日,此次担任考官的官员们终于结束了批卷。
二日后殿试当日,便有一众考生从长道山下相伴入城前往宫中。
他们之前都住在草堂,算半个同窗,其中十之□□榜上有名,等过了殿试后,便要做同僚了。
殿试上皇上亲自批下一甲三人,传胪唱名,其余城中一道宣榜。
城内考完放榜了,还有状元打马游街能看,百姓们也都围着要看个热闹。
严斐出来时,身边有人打趣道:“严榜眼,差一点啊。”
严斐笑道:“学识尚浅,第二就已经知足了。”
“皇上钦点的榜眼都如此谦虚,我们就更不敢多说了。”
说着大家都笑起来。
“一会都回去收拾收拾,还要给方道长道谢道别。”
来京城时,他们手头拮据无处可住,多亏有草堂容身。现如今有了功名,总算是在京城开始扎下脚跟了。
程及跟在众人最后,半道便回了。虽说是险险挂在最后一名,但考上了就行。
严斐他们回草堂的路上,正好看到方齐从外而来,要上山回道观去。
有人喊了声方道长。
方齐知道他们今日殿试放榜,但肯定人很多就不过去挤了。
这天渐渐就要冷起来,正好道观里多出了一些厚粗布料,他就拿来给山脚下一些过冬不太容易的百姓,虽算不上很好,但做衣裳做被都能御寒。
他刚送完回来,没想他们这么快也结束了。得知严斐拿了榜眼,既惊讶又高兴道贺。
还有这么多人都考上了,大家真的是很厉害。
方齐玩笑说各位官老爷们可别少了他的书。
一个体型稍有些胖的拍拍胸口承诺,他以后要在京城买下大宅子,家里所有藏书方道长可以上门随便挑,口气之大,惹得大家都笑了,并纷纷表示如此。
大伙说说笑笑一路回了草堂,进去后就把临抄好的书都给方齐拿了过来。不论考上没考上的,其实考完当日他们就都开始备着了。
之后就是忙着收拾东西,在最后定下官职之前朝廷都会管住处。
有几个没考上的也要回乡了,晚上定了酒楼吃席。方齐也就不参与了。
今日外头游街很热闹,江嘉染身在偏院也能隐约听得到。
她正好奇严斐他们考的如何呢,晚上的时候就收到了方齐送来给她的信。
是小道童顺路跑来送的。
方齐主要是给她送书来的。他今日收到了一摞书,看到这两本时觉得她能用得上,便也给她送来了。
顺便在信里提了一下来处。
江嘉染这才知道,山脚下的考生们原来考得这么好。严斐竟还拿了个榜眼,可以啊。
方齐在信里说碰到严斐他们时,还提到了句送布料的事,江嘉染想着自己手头算是有些闲钱,也想尽份力。
她让春枝明日出门,去布商那里定一些厚实好料的布料,送到方道长那儿去。
然后将书搁在桌上,把信和之前的以及临画的舆图都塞一块收着了。
……
殿试之后,皇上的心情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极好的。
与之前相比,朝议上也是笑容居多。皇上高兴,做臣子的也能松口气。
散朝之后,他回殿内同詹首辅议事时,忽然想到什么说:“对了,你那是不是新修了一个园子?”
他修府邸园子,皇上是知道也是准许的。
詹岑巍道:“只是随意修缮了一下。”
皇上笑道:“说什么随意,你的眼光好,修的园子肯定是好景致。”说着搁笔回忆起来,“朕还记得在贤城,王府里最好看的那处后园,就是你督人帮着朕修的。”
詹岑巍也笑:“主要是皇上有魄力,不怕臣把园子修毁了。”
这话惹得皇上笑容更深,他道:“那今次的恩荣宴,就摆在你那园子里。好好筹备。”
詹岑巍俯身道:“臣领命。”
……
王赭清晨去到王老太爷那儿时,无需禀报就能直接入内。
老太爷身边的下人们,看他的眼神也都大不相同了。
以前只是对于王太傅的孙子,府上少爷的恭敬,如今是对老太爷看重之人的恭敬。
他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但慢慢的现在也习惯了。
老太爷已将那瓶药全部用完,身子也彻底大好了。
王赭来时,他正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手脚,出了一点汗。
下人递来帕子,他拿起擦了擦,转身问王赭:“科考都落定了吧。”
王赭点头:“不过少有往我们府上递帖子的。”
科举之后,得了功名结交走动历来是常态。进士们会往有意的各家递帖子拜访,一些府上也会请看重想拉拢的来吃酒。
这些年,往王家递的并不多。
要是早几年的时候,个个想尽办法挤破头都要求拜见的,就是王太傅了。
王赭看着祖父,病好了,人的精气神也回来了,看起来都显得年轻了许多。
王太傅一笑说道:“不重要。”
“祖父大好了,要重新上朝吗?”
王赭问道,便见祖父摇了摇头。
以前那病啊,说大不大,也只是咳,但厉害起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痛苦。此症一除,与起死回生无异,再上朝当然不是难事。
但整个朝廷都大变样了,他离开太久,形势尚不明朗,自然不能仓促随随便便就回去。
虽说如今的皇上,也曾得过他的教授。但他回来,可不是只要挂一个帝师之名了事的。
他还健朗,命还长着呢。
……
日落月升,但月光被层层的云遮去了,清辉被阻挡整夜,天地也如同被沉沉浓重的黑雾裹挟。
三更鼓过,黄家宅子前院挂着的白灯笼依旧飘晃,后头却有人悄悄推了门出去。
他走上空无人影的长街,面容苍白在夜晚中看来吓人。
吓人啊!他想,又有意外了,这一切都太吓人了。
不能了,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何苦呢,他们如何能扛住呢,他们牺牲了家宅安宁又能如何呢?
太上皇他回不来了!
璟王也是皇氏血脉,大郢朝可以是他的,皇位当然也可以是他的。
他们小小蝼蚁,有何能耐啊?为何要与皇上和詹首辅为敌。
他早就该想明白的。
他向着首辅府走去,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黄家老爷来求见时,詹岑巍早已歇息,得知后披衣而起,让他进来。
对方一进来就跪下了,如同经历一场搏杀力气尽失。
他闭上眼道:“詹大人,我知道孔国公藏匿在何处。求大人放过我们吧。”
“哦。”詹岑巍平静地问:“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个渡,明天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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