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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白骨露于野

    张翼一脚踹开大门,门后的小女娃娃被波及,直接摔出老远,半天没有爬起来。

    但众人目光,却没在小女娃娃身上停留,而是死死凝聚在房中一张床榻。

    榻上,正有三个比那小女娃娃还要瘦弱矮小的娃子缩在一角,相互偎依,瑟瑟发斗地盯着门口。

    这三个衣不蔽体的小娃子也不是众人惊讶的因由。

    真正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是榻边,两个斜靠着一动不动的成年女人。

    一个头发苍苍,身形枯槁,显然是个老妪。

    而另一个,青丝覆面,身上的粗布衣衫破破烂烂,只遮得住身上关键部位。

    看模样,当是个较为年轻的女人。

    只是,这年轻女人斜躺在榻边,左手边还放着一把生了锈的菜,而另外一只手两只足,却已不见了踪影。

    身下的地面乌黑一片,自然便是身上鲜血干涸而成。

    当大门打开的一刻,众人只觉得一股恶臭扑面。

    这时再定睛细看,发现那两个女人早已死去多时,身体已开始腐烂,远远就能见到蛆虫蠕动。

    “陛下,快走,莫要污了圣颜!”

    一众人被那景象惊得呆了,愣两片刻,终是姜维率先反应过来,立马挡在刘善身前,关切地道。

    其与诸人,也都齐齐拉住刘善,急声劝道:“陛下,莫要污了圣体,快快离开吧。”

    说完,便要拉扯刘善。

    刘善这时,只觉胃中翻翻滚滚,难受已极。

    但任凭众人如何苦劝,只是冷冷注视着房中景象,一动不动。

    半晌,待胃中稍微平静了下,也适应那阵阵飘出的尸臭,刘善甩甩被众人扯住的衣袖,踏步上前,跨过门槛,入了里间。

    一步步来到半天没爬起的那个小女娃跟前,伸手,将这小女娃拉起。

    然后蹲下身子,将小女娃娃揽到面前,用衣袖擦去她脸上污秽,以及眼中的泪水。

    用手指着那已经死去的老妪,轻声问道:“娃娃,这是谁啊?”

    那小女娃娃初时还很恐惧,但一双眼睛盯着慈眉善目的刘善,终是克服了心中恐惧,胆怯地道:“这是奶奶。”

    刘善微微点头,有手抚摸了小女娃娃的脑袋,又指着那断手断脚的年轻妇人,问道:“那这个呢?是你的娘吧?”

    那小女娃娃重重点头,然后再也抑止不住好不容易控制的泪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刘善将小女娃娃脏兮兮的脑袋抱进怀里,爱怜地反复抚摸。

    而姜维、董厥等人,默默站在刘善身后,面沉如水。

    饶是张翼这等粗直汉子,此刻脸上也有了悔意,目中噙着泪水。

    刘善等到小女娃娃哭声渐止,然后又指了指榻上那三个瑟瑟发抖的小孩,问道:“他们是你的弟弟妹妹吗?”

    小女娃也不说话,只闷闷点头。

    刘善又问道:“叔叔刚刚看你家冒起炊烟,难道是在烧火做饭吗?”

    那小女娃娃又对刘善点点头。

    刘善缓缓起身,望着屋子另一边,柴火尚未熄尽的灶头,重重叹了口气,牵着她脏兮兮的小手,轻声道:“可以让叔叔看看,你们做了什么好吃的吗?”

    那小女娃娃再次仰头,望着刘善,一双眸子中清澈无比。

    呆了呆,便又埋下头,牵着刘善慢慢行到那悬挂着铁釜的灶头。

    刘善来到灶头,只远远看了一眼,便即闭目,然后缓缓转身,牵着小女娃娃行到门口。

    姜维、董厥等人不明所以,纷纷上前两步,往那釜中看去。

    赫然发现,那釜中所煮的,竟然是森森白骨,形状与人的四肢一模一样。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赶紧倒退数步。

    及至此刻,众人哪还不知,那釜中所烹煮的,便是屋中年轻妇人的一手两腿。

    看来,屋中这四个小娃,也正是有自己亲娘的肢体拿来充饥,才没被饿死。

    刘善只听说过易子而食和杀妻待客,却第一次亲见有母亲割肢喂儿。

    此等景象,早已颠覆了他的三观。

    若是百姓有粮有米,又何至于行此惨烈的求生之道?

    谁能想象,那妇人亲手砍掉自己的四肢时,到底经历了何等样的痛苦?

    刘善哪怕是个穿越客,也曾亲手砍过人头,此时此刻,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站在门口,重重吐息了良久,眼眶中无声地滚出两行热泪。

    一把将身边的小女娃娃抱在怀里,蓦然转身,大步便往外间行去。

    姜维、董厥、郤正、罗宪等人,你眼望我眼,目中也是泪水盈盈。

    无需刘善吩咐,一个个赶紧将榻上剩余的三个小娃抱起,出了屋子,默默跟随在刘善身后,往官道行去。

    上了官道,刘善又豁然转身,盯着身后的罗宪,冷声道:“罗卿,孤擢你为镇北大将军,兼领汉中都督,务必要在十日内,将这些因战火无家可归的娃子好生接济,将那些曝尸荒野的百姓好生安葬。汉中之地,三年免赋,百姓开垦的荒地尽归自己所有,家无余粮的,便用军需辎重加以周济。孤希望,这汉中沃野,真正是鱼米之乡。你罗宪,可做得到?!”

    说到最后,刘善已经是厉声喝问,语气之冷,胜过寒冰。

    此话出口,无论是姜维、张翼常在北地经营的高级将领,还是董厥、郤正等久居朝堂的要员,都是浑身一震。

    天子一怒,山河颤动。

    如此重要的人事任命,皇帝竟然之前没有透露半分,更没要和他们商量的意思。

    但身处此情此景,亲眼看到刚刚那一幕惨景后,众人又能对刘善这样的任命说些什么?

    罗宪昨夜便从刘善口中得到了暗示,本还担心大司马姜维等朝廷重臣未必会同意。

    却不曾想,这任命竟是在此时此地下达,饶是他心里有了准备,但还是震惊莫名。

    呆愣了片刻,罗宪豁然出列,一手抱着一个小娃子,直接单膝跪在泥土里,朗声道:“臣罗宪,必不辜负陛下。”

    刘善重重点头,一字一顿道:“若你罗宪负了孤,孤定取了你项上人头。”

    这下,本就震惊的众人,更是惊骇,刘善这话,说的好重。

    “臣,谨记陛下圣谕!”

    只有罗宪明白,皇帝陛下这般说,便是彻底堵住了姜维等人的口。

    若你们这些自诩为老臣的要哔哔,那也便立下这样的军令状,看你们到底敢不敢。

    满场之中,只有姜维,除了震惊外,还有些许的意外。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陛下这趟微服出巡,实在有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

    这么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投向刘善。

    恰好,刘善也正不经意地望向他。

    一君一臣好似约定好的,目光一触即分。

    各自心思,也只有各自慢慢琢磨了。

    可惜,姜维毕竟不是个合格的政客,脑瓜子也没那么灵光,任他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出刘善那一扫而过的眼神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