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王涛这两个字的时候,冯硕的表情有些难看。
“就是太原王氏前些日子崭露头角的那个年轻人?”
诸葛临愕然,不可思议道:“他来自太原王氏?他和司徒王允什么关系?”
冯硕道:“他是王允的本家孙辈。”
诸葛临恍然大悟道:“能有那般见识,怪不得了。”
冯硕脸色越来越难看:“你可知道,这王涛不但曾经逼陛下吃过蝗虫,还不知廉耻的宴请天下商贾,硬生生将洛阳城少有的典雅之地,春华流樱,变成了行脚商贾的肮脏地盘,是吾辈文人之耻!”
诸葛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王涛之前做的事情,再联想到王涛在草原上做的那些无所顾忌的事情,当时便确定了,冯硕口中的王涛,和自己遇到的那个王涛,是同一个人。
诸葛临虽然心中不认同恩师的观点,但表面上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冯硕眼睛闭了片刻,再次睁开眼睛,眼神里已没了愤怒,道:“然后呢?”
诸葛临心里斟酌了一番,才再次开口道:“我不愿骗恩师。”
冯硕心里一沉。
只听诸葛临道:“王涛和我所见过的所有大汉朝官员,都有所不同。”
“他大权独揽,蛮横无理,动辄便要砍人的脑袋。”
“可他又同时是我见过最体恤民情之人,他不要命的往一个没有丝毫前途的小镇砸钱,只为了镇民能安居乐业,那小镇地理位置极差,连水源都几乎等于没有,若把他看成商贾,便等同于在做一件绝对赔钱的买卖。”
冯硕面无表情。
诸葛临继续道:
“他满口脏话,胡言乱语,动辄便要骂娘,如同泼妇骂街一般。”
“可他又极重人情,对待部下如同兄弟,即便被骗,也对兄弟不离不弃。”
诸葛临停了几秒钟,才开口道:“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复杂的人,也从未见过残忍、暴戾、疯狂、仁义、友善、博爱……这样无数种完全冲突的品质,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我受他所邀,建设织乌小镇,与他接触良久,收获颇多。”
“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足以改变我人生四十多年的所有认知。”
“我在思考,到底是要留在洛阳,还是回去草原。”
冯硕很久没说话。
他看着面前飘摇的烛光,声音很轻很轻,似乎如同暗淡的烛火一般,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
“我现在需要你。”
诸葛临心里一沉,他最不想面对的时刻,还是来到了。
“大汉朝需要你。”
冯硕声音依旧低沉。
“国之将亡,大厦将倾,风雨飘摇,流民四起,乱臣不绝,烽火连绵不休。”
“而党锢之祸之后,朝堂之上,乱党干政持续不休。”
(党锢之祸指中国古代东汉桓帝、灵帝时,士大夫、贵族等对宦官乱政的现象不满,与宦官发生党争的事件。事件因宦官以“党人”罪名禁锢士人终身而得名。)
“前有曹节、侯览、王辅,后有张让、曹嵩,如今又来了何进这般大汉朝几百年都没出现过的庞然巨物。”
冯硕的眼神中带着悲哀:“先帝驾崩前,曾抓着我的手,跟我说,无论如何,要保小皇子周全。”
“后来,小皇子成了当今圣上,我也老了……我衰老的太严重,直到去年冬天冻坏了腿,如今连路都走不动了。”
“我没办法再保护皇上了。”
他忽然伸出手来,抓住诸葛临的手。
“奉为(诸葛临字奉为),帮帮为师。”
诸葛临面色挣扎。
冯硕紧紧握着他的手:“我早已疏通所有关节,只要你肯答应,你明日便能接替我,成为大汉朝的尚书!”
“我大汉朝四百多年的江山社稷,便由你来拯救于危难之中了!”
诸葛临低着头,烛光照不到他的表情。
“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冯硕点头:“是的!奉为,这本就是你一生的志向啊!记得你当年曾在我面前说出豪言壮语,你说若你一朝得势,便要复权强汉,延我大汉朝国祚三千年!”
“现在,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
“只要你一句话!”
诸葛临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没得选吗?”
冯硕试图看到他眼中的神色:“这是你最优的选择了!奉为,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诸葛临道:“按理说,我怎么都应该接受的。”
冯硕大喜:“你答应了?”
诸葛临抱了抱拳:“恕难从命。”
冯硕几乎一瞬间就暴怒了,将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向诸葛临脸上抛了过去。
“逆徒!塞外风雪把你冻傻了吗?放着庙堂高官不做,难道还想回到草原,去做那一无是处的放羊倌?”
“我曾经对你的教导,你全都忘记了!”
诸葛临的鼻子一下子就被砸中了,可他却没生气,而是弯腰蹲下身,把那本书捡了起来,规规矩矩的双手放在冯硕的桌子上。
他再次开口,说的却是其他的事情。
“恩师教导学生的,学生一生都不敢忘记。”
“只是,王涛展示给学生的,更多。”
“那是我从未听过的知识。”
“那是我从未想到过的未来。”
“学生走了,恩师保重。”
诸葛临说着,跪了下来,磕了足足九个响头,在冯硕的大骂声中,离开了小宅园。
他无视了黄门太监惨白的脸色,转身向自家宅院走去。
他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家宅院,此时已是灯火通明,早已有人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