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颍川荀氏大宅。
如今已是盛夏，白日暑气升腾，直到午夜才略微凉爽。
荀彧坐在书桌前，感受着窗外吹进的凉风，眼睛看着书本，语气平淡。
“小皇帝跟何进翻了脸？这倒是稀奇，小皇帝现在孤身一人，没有实权，只有一个傻乎乎的张让。他哪来的勇气，敢跟何进叫板？”
荀彧身边站着的，是今日刚刚从洛阳回来的荀攸。
荀攸今日急匆匆回到家，就是为了跟荀彧诉说朝堂之上的惊变。
“小皇帝莫名其妙有了勇气。”荀攸也很摸不着头脑，小皇帝一直以来畏惧何进，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谁能想到，小皇帝竟敢在朝堂之上给何进摔了脸色，跟何进正面刚了一波！
“虎父无犬子，也许小皇帝还真有几分先帝的风采。”
荀彧说完，荀攸笑道：“可他太小了。”
荀彧声音悠然。
“是啊，小皇帝太小了，而世道太凶险，已经没有时间给他发展了。”
荀彧话锋一转：“你认为王涛如何？”
荀攸愣了一下，回想起在中书省见到的王涛，皱着眉头说出了四个字：
“泼皮无赖。”
荀彧摇了摇头：“那只是他的表象。”
荀攸愕然：“叔父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荀彧没说话。
半晌之后，荀彧才悠悠道：
“近年来，天气渐寒，如今以至盛夏，我记得十年前的这种天气，咱们荀家晚上还热的睡不着觉。”
“可直到今年，到了夜晚，甚至连热风都没有了。”
“大灾降至。”
荀攸沉声道：“大灾之年必有大乱，便如那起兵徐州的反贼常明，借着雪灾和蝗灾，欺骗了大量不知情况的民众，打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蛊惑百姓，收拢流民，不过半月时间，竟聚集起了十万之众！”
“我估计，他打下徐州城，只是时间问题！”
荀彧摇了摇头：“我却不这么认为。”
“徐州刺史陶谦，是个有手段的人物，他早年随皇甫嵩击退过羌族叛乱者北宫伯玉，是马上起家的将军，而且风评也不错，为人正直，这次我看好他。”
荀攸奇道：“徐州城只有两万守军，如何对抗十万流民？”
荀彧面色如常：“十万乌合之众罢了。”
荀攸悠悠道：“如今身逢乱世，叔父又有王涛这么个聚宝盆，为什么要在别人身上押注？为什么不考虑我们自己……”
“住口！”
荀彧忽然间大怒：“想想你的身份！这种事情，是你应该说的吗！”
荀攸急忙低头，脸色却是如常。
他并不同意叔父的意见，天下能者得之，如今朝廷里面那些乌七八糟、肥头大耳的官员，根本不配站在未央宫中！
荀彧自知说话重了，温言安抚道：
“争霸天下，不是荀家应该做的事情。”
“且不说大汉天子血脉依然有存续——若把荀家放在天下，又能比得上哪个豪门？”
“外人都说我们是一流世家，但你应当知道，我们比不过四世三公的袁氏军阀，比不上几代大儒的太原王氏，甚至不如这颍川城内出了一个大鸿胪的陈氏。”
“公达（荀攸字公达），你需要安心下来，再好好看一眼这大汉江山……你需要好好看看，这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
许攸低头弯腰，语气里谦恭。
“叔父今日所教，我必谨记于心！”
然而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敬畏的表情。
荀彧看着书本，听到荀攸这么回答，心中甚慰。
“早些休息吧。”
“叔父也莫要熬的太晚。”
荀攸说完，退出门去。
荀彧深呼吸一口气，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向面前的史书。
书上记载着上一次天寒地冻的记录。
“上一次天地间如此大寒，是在殷商末期，到西周初年……看来，但凡天地间有异状，天下必会大乱。”
“当年的人们，是如何在如此绝境中生存下来的呢？”
荀彧试图从史书中寻找答案。
荀家书房彻夜灯光不熄。
……
……
孔伷站在曹府门前，身边跟着几个兵丁，这几人是他仅剩的心腹。
他在曹府门口思考良久，终于下了决定，眼神一狠，一脚踹开曹府大门！
曹操听到门被踹开，从屋中走出，看着孔伷，大怒道：
“孔伷！你疯了！敢闯我府邸！”
孔伷笑道：“曹贼，如今你爹在朝中失了势，你还敢这么嘴硬？”
曹操知道曹嵩被何进带去了徐州，可他不知道孔伷为什么要说曹嵩已经失了势。
孔伷眼神混乱。
“曹贼，你还看不出来吗？曹嵩在朝堂斗争中败给了王允，土豆原本已经成了私产，皇上却因为王允而改变了想法，甚至不惜和何进闹翻，也要将土豆散播天下，甚至擢升王涛为颍川郡守！”
“曹嵩完了！你也完了！以后朝堂之中能和王允对抗的，就只有张让了！”
曹操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此时的孔伷已经被愤怒的不可自拔，他在曹操身上孤注一掷，却换来这么一个下场，他失去了所有，心中再无任何畏惧。
往日对曹操越谦卑，今日对曹操的恨意就越疯狂。
愤怒让他扭曲。
“正好赶上朝廷募兵，前往徐州抵抗灾民，你曹操那么自视甚高，此番便去徐州战场上吧！作出一番功绩来让人看看！”
曹操大惊失色，孔伷竟然要将他充军！
曹操怒道：“孔伷！别以为我……”
他话还未说完，只感觉后脑勺一疼，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
……
当曹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马车上了。
低下头，只见自己穿着一个破麻袋，差点衣不蔽体！
“呦？醒了？醒了还不滚下来！要不是伍长说留着你，老子现在就把你扔到山里喂老虎！”
曹操猛然做起身来，看着身边一嘴黄牙的兵痞，又看了一眼身后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只感觉脑袋轰然炸开。
我真的被抓了壮丁！
身边那兵痞呵呵笑道：“这么细皮嫩肉，难道以前是当兔爷的？没关系，到了徐州，你要是不死，很快就能变成铁血硬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