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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魂灯照12

    “你、你怎么会……怎么会……你骗朕!”

    “臣虽死犹荣,不会投敌的,”晏熹笑意盈盈,“只是陛下,臣受折磨时,听闻臣的家人,已经被陛下你斩首示众了,臣怎么死得甘心呢。”

    他搬来一个凳子,“正巧借苏大人的光,我来同你谈谈往事。刘显,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只想知道你当时,有没有怀疑过父亲是被冤枉的?”

    “当然……当然……他同我相交十年呐!”

    “果然又毒又蠢。”晏熹冷笑一声打断他,“是怕我弑君报仇么?”

    刘显当然怕,未经思索便答出了晏熹想听的话。他本来还有十年二十年好活,若非苏双迫着他日日饮毒。他紧盯着晏熹,生怕他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刀砍过来。

    “我想,你会躺在这里,还是因为我。唔,阿婴,你可能不知道,据说陛下病了是因为房上飘下来一道天谕。当然,是我放上去的。”

    “你……你……”

    刘显震怒非常,只是拔了爪牙的龙再没半点威慑,任由两个小虾戏耍。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期待眼睛能射出利箭将他洞穿。

    “所以同他没有关系,想要你的狗头的人一直是我。一开始,我想着如果有机会,我该如何将你斩首,后来见到他,我便想着顺便告诉你他那一片赤诚到疯魔的心,如今,我却觉得你没必要知道了。”

    这话太像下一刻就要动手,刘显被恐惧攫住,忙道:“你说!我想听!”

    “嗯?”晏熹怔住了,他侧过头,见苏婴战栗着闭上眼睛,隐忍着咬紧牙关。

    “你是怎么想的,虎毒还不食子呢,你喂他吃那种东西。”晏熹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率先问出他第一件事,“不过这事我也插不上嘴啊,毕竟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是个外人嘛。刘显,看着他变成苏老大人的儿子,你是又嫉妒又后悔吧。”

    不,苏婴在心里小声反驳,嫉妒是有的,因为帝王掌控欲极强,看着合该全副身心都放在他身上的弃子转去称另一个人为父亲,他当然记恨。但是后悔……他嫌恶地丢出去的东西,又怎么会后悔呢。

    有晏熹这么个外人在,刘显的面色顿时由青灰转为涨红。大抵他看过苏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倒地虫行的模样,自觉缠绵病榻看到他也无妨,但看到晏熹,他的平静陡然破碎了。他紧紧拉着床帐要撑起自己的身体,可以用力许久也徒劳,只能凶狠地盯着晏熹。

    他是有理由恨的,当年的猜忌他并非没认真考虑过,只是偶有的愧疚也会随晏家彻底长眠地下消逝,对着活人无法寄托思念,对着死人,再多思念也是白搭。

    而如今他日薄西山,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却挟战功归来,仍是年轻俊美、风头无两,他又如何能不恨?

    “苏婴!”刘显一声断喝,胸口不断起伏,“你真能耐啊,你竟敢……竟敢这样对朕……”

    “臣循师道辅佐陛下数载,无功无过,愧对外人称羡。”苏婴看着他,眼眸染上寒霜,“臣事君之道多有欺瞒遮掩,此为罪一;明知出身却不顾廉耻苟活于世,此为罪二;忠君之时出尔反尔,未全‘君要臣死’之道,此为罪三……”

    他看着刘显,不明白记忆里那个面色沉郁便如雷霆万钧的威严帝王如何走到现在,风烛残年,青鬓生雪,他等候多年,未能得到一句肯定。

    “……如今僭越帝位,此为罪四。”他深吸一口气,“陛下,臣罪该万死。”

    刘显:“朕倒真希望你能去死!”

    苏婴明显怔了一下,晏熹立刻搭上他的后心。这是个很让人安心的动作,苏婴便有所依仗似的站稳了,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可臣不能。”

    若是以前,他当然可以尽了忠诚与孝道,在为大昭出尽最后一分心力以后遵循皇命笑着赴死——本就不该降世,在阳世的岁月,皆是从阴间借来,终有一日、早该某日还回去的。

    他本该被遗弃,千夫所指、碌碌无为,可终究有了将他视如己出的苏冶和苏夫人,他有了爹娘和姑姑,后来还得到了晏熹的真心。他一直觉得他不配得到这些。

    如今他却明白了,只要他能给出真心,那什么都是值得的。譬如苏冶待他如嫡子,他待苏冶如父,譬如他与晏熹两情相悦,便不必再论谁更微贱。

    他在刘显通红的眼睛注视下,一字一顿、倔强又轻柔地重复道:“可臣不能,臣未能从陛下那里得到的,皆从旁处一一得到了,陛下吝啬给予的,他们都不怜惜……如今臣能站在这里,便不会再听你摆布。”

    苏婴头回称他为“你”,刘显强撑的狠厉终于败下阵来。他喃喃道:“为什么……”

    晏熹:不好,这死老头要用苦肉计!

    虽然他没法更苦了,可若软下来求情,恐怕会令苏婴更难过。

    即便隔着黎阳,他对刘显还是没法彻底生恨。晏熹深知他如果服软,苏婴肯定会愧疚得难以自拔。

    “不为什么,陛下,你知道么?超脱和释然都是瞬间的事,记恨和惦念才是长久的。我惦念、记恨你这么多年,能等来超脱和释然,是我的福气。你今日躺在这里,归根结底是因为对我动了杀心,而我今日站在这里,”他说着看了晏熹一眼,“是和你一样的。”

    “……所以,你……你们,真的要背上弑君的罪名……”刘显犹如困兽嘶吼,他的野心与很辣被困在这具每况愈下的躯壳里,深深拖累了他。

    他看着苏婴,寒意一寸寸爬上脊椎,将他淹到没顶。仿佛身下的龙床忽然变成了冰床,他颤抖起来:“你可要想好了……”

    “你都这样了,”晏熹不耐烦地打断他,“跟我们想不想好有什么关系么?”

    刘显的眼睛瞪大半晌,才重新盯住苏婴:“是啊,阿婴出息了,朕怎么死的,外人不会知道。”

    ……这回知道叫“阿婴”了。晏熹想起苏家父子战战兢兢连个宗庙都不敢拜祭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他冷笑一声:“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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