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成这样，剩下一小壶酒也没了兴趣喝。晏熹木然吹了半夜凉风，揣着的酒忽地不香了，便赌气似的洒了一路。
他坐在床上，左思右想到底该怎么办，结果没想出来怎么办，只好鹌鹑似的埋进被中。迷迷糊糊睡着了片刻，后半夜就有人轻轻打开了门，衣襟还带着严冬的凉意。
听着动静，窸窸窣窣像是脱下了外袍。苏婴行事偶有怪异，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板正的。同他睡在一起的这么多天，他几乎从不和衣而睡，哪怕是天亮时就寝，半个时辰之后又要进宫，也会按部就班地梳洗脱衣。
晏熹本就睡在里侧，此时一动不动，头捂在被中，身子却露了大半出来。
苏婴点上油灯，拿一个破旧的灯笼拢住火光，借着看清他的姿态，实在有些无言。
于是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将他翻过来，又抽出缠裹的被子给他掖好。
谁料晏某人不解风情，又是一个翻身，对窗打呼噜去了，只留给他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苏婴吹灭油灯，也脱掉靴子躺上去，自背后环抱住他。
这副随时随地想要保护他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笑，因他接二连三的大病，身子骨实在有些瘦削，哪怕长得同他一样高挑，气势上也输了一大截。
然而此生为数不多的念想，就算是可笑也接续下去吧……他一手揽住晏熹凹下去的腰，不用力也不松垮，是个任他左右的意思。
晏熹夜里睡眠很浅，有个风吹草动都能立刻转醒，而转醒的同时他会下意识防备，迅疾无比地抽出不知藏在哪里的短匕。
和他睡在一起后，晏熹有了明显变化。起码风吹落叶碰到窗纸，他不会惊得立刻翻身坐起，有一回忙得昏天黑地，苏婴忘了榻边那盏极小的烛灯，又因床帐掩着看不真切，就这样睡下。
夜里灯罩被烧穿，火苗舔上帘边，梦里被烟呛到才骤然清醒过来，晏熹懒洋洋地笑睨着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大火。
所幸他醒得还算快，翻身去找水的时候还抽空瞪了晏熹一眼。——只一杯水就能浇灭的小火焰，你也太胆小了。
先开口问不符合苏婴一贯的性子，但那是晏熹啊。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责问：“你既然醒着，为什么还要等我也醒来？”
“我是醒着，可我不想下床。且今夜你睡在外头，我怕黑灯瞎……我怕踩到你。”
……苏婴亲眼见过他的功夫，真能踩到人才是奇了怪了。可惜他这样信口胡说，他也不愿拆穿。
于是从那以后，夜里风吹开了窗户、老鼠打翻了花瓶，乃至有人上门来找的时候，晏熹都在榻上不肯动弹，就等着苏婴来回折腾。
其实他也瘦了一圈，苏婴想。他的定定搭在那里，想摸一摸腰线，又不舍得将他吵醒，隐忍地看了一会儿背影，重重闭上眼睛。
“你爹说什么？”
“……你醒着？”苏婴骇得立刻收回了手。
“你这样贴上来，我能不醒么。”晏熹声中还带着浓厚的睡意，他翻身过来，半眯着眼睛道：“不会因为你我太过亲密，敲打你一番吧。”
那倒没有。苏婴没说话，等着他再迷糊地睡过去。
按理来说他该睡着的，可等了一会儿，他忽然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即便是在夜里也闪着光。
“怎么了？”
每回苏婴睡得晚些，就寝时都会在他额头上碰一下。头一回无甚动静地挨亲时，晏熹颇有些好笑。不管怎么说，苏婴都比他小了一岁，两人是个世人讳莫如深的关系，他才是该受保护的那个。
可惜他偏偏爱惨了这孩子气的霸道和不容拒绝，因这一吻，夜里便能少许多噩梦。
而今夜他一直等着，可惜因为翻了身，苏婴到底没有追到那边去。
苏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生怕是旧伤发作，神情中带了些不安。没想到晏熹看了半晌，只轻轻靠过来，在他眉间吻了一吻，又飞快地撤回去。
“你……”
“你晚上回来都要占我便宜，我就是想知道这种占便宜有什么好开心的。啊，苏大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好处，你怎么那么痴迷？”
“……”苏婴抿了一下唇，张着嘴无法反驳的样子怪可笑的。
“疑问解了，歇息吧。”晏熹又转过去，留给他一个为压抑笑声颤抖的背影。
苏婴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回味，睡意顷刻散了：“等等，你转过来给我瞧瞧。”
我偏不。晏熹用倔强的背影告诉他。
苏婴便再度将他翻过来，凑近嗅了半晌，在晏熹还洋洋得意的上翘着嘴角的丑恶嘴脸前沉声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糟糕，竟然忘了这回事。晏熹刹那间闪过的心虚没能瞒过他，得意的笑立刻变成了讪笑，不死心地答：“没，没，怎么会呢。”
苏婴挨上他的唇，角落里外都品尝了一遍，确定没有冤枉他才打算上“重刑”。
“苏婴我告诉你啊，得饶人处且饶人，别逼我打人！”
这是声色俱厉的警告。
“我真的只喝了一口，出去管人家蹭的一口，只有往常一个杯底的……苏婴！”
这是急迫的诡辩。
“一次就够了啊，真这样让着你，你还无法无天了……阿婴，长烨，我的心肝宝贝，听话，别胡闹……”
这是掺杂着恳求的说理。
终于，晏熹开始骂骂咧咧了。
而在这之后，天光微亮之时，晏熹下床跑去喝了一壶水，抱着胳膊靠在桌上，打算就这样歇息。
其实这个事么……晏熹心里明白，他邪佞的心思很多，也更见不得光，而苏婴每回都一副任人刀俎的模样，实在是顺着他有些过头。可别扭也是真别扭，他遭遇第一回的时候，心甘情愿也心生后怕。
心甘情愿自然是因为两情相悦，而心生后怕，是因为他那古板的父亲。
倘若知道这些事，恐怕会抽死他。而那夜他就做了个跌宕起伏的梦，跌宕起伏是因为他爹追着他跑了两座大山和一汪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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