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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万骨枯1

    苏家弄权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之事。去面见陛下时不被轰出来就是苏妃在侧,让他们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等景况,让人不得不怀疑苏冶那道畅通无阻的圣旨究竟是怎么来的。刘显缠绵病榻,终日昏睡,少有的清醒时辰也说不出话来。苏双尽力侍奉,也不像短缺什么,他们便也不知该如何问责。

    刘显实实在在成了傀儡。私下里看着苏双,他的目光像淬着毒箭,而事实上手握毒箭的人是她,他便不得不忍气吞声。

    “陛下醒了。”苏双端来一杯茶,“太医就在门外,要给陛下切脉的。你此番惊怒过甚,臣妾很是担忧。”

    刘显看着那杯茶,怕她下毒似的不肯张口屈就。可他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任苏双掰着下巴灌下去。

    “陛下是疑心臣妾会下毒么?”她吹着杯底的一点茶叶,“未免太小瞧臣妾了。”

    “苏婴……”

    “小侄仍无下落,臣妾很是担心。但相较陛下安康,臣妾不敢多想。”

    “前几日……那是什么东西?”

    “一点大补汤药,比不上陛下赐给小侄那些。”苏双晃悠着茶盏,“臣妾去请太医进来,愿陛下……识时务者为俊杰。”

    刘显果然顺着她的意思来。太医诊了一通,照例除了“静养”说不出别的什么,皇帝挥手让他退下。

    “你究竟想做什么?”

    “前线吃紧,兄长已经前往,臣妾想让他戴罪立功。当然,他立功之前,陛下不能问罪,臣妾信不过他也信不过陛下,只好出此下策。”

    皇帝沦落到这个受人驱使的境地,真是可笑可悲可叹。刘显爬起来倚着床头,“朕真该早些杀了你……”

    满脑子都是杀人的念头,这种人做皇帝,真是天下万民的大不幸。他竟也毫无廉耻心羞恶心,坦荡承认了。

    苏双拿过旁侧的枕头给他垫在身后,举手投足仍是情意款款,好似他们是一对寻常夫妻,浓情蜜意这么多年都未曾变改。

    “你真是胆大包天。”刘显看着她像寻常一样服侍自己,半晌就说出这么一句。

    “妾胆小极了,怕风怕雨怕打雷。”苏双坐在榻边,一点也不在意他会不会突然扑过来掐死她。

    “苏冶去前线做什么?”

    “当然是助陛下平乱,顺便找儿子。阿婴他音讯全无,妾的哥哥已经急坏了。”

    “当真?”

    苏双微微一笑,环佩与步摇叮当作响:“是陛下从未有过真情,所以也不相信旁人会这样在意么?阿婴与兄长从来父慈子孝,陛下没体会过,所以要不择手段地毁掉。”

    她可真是大胆。一个弃子,一个孽子,凭什么让朕另眼相看?

    “你好大的胆子。”

    “据妾所知,兄长本已打算致仕,若非边境告急,这会儿大抵已经过上乡野生活了。阿婴么,大概还是有些恋栈权位的,他在你身边,你也能少糊涂些。妾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陛下,只是想劝说陛下放下私仇,大事为重。”

    “朕的国土,你也想分一杯羹么?”

    “那有何难?陛下现在完全受制,妾想要个太子,再容易不过了。”苏双撑着一边腮微笑,“只是妾的孩子无需受此磨难,妾宁愿不要。”

    她不再自称“臣妾”,便是断绝君臣,直论夫妻之意。刘显从没体会过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扬言要绿了他,气得青筋暴起。

    逼至绝境的猛兽再狺狺狂吠只能徒增笑料。苏双拿出一张帕子,风情万种地掩面而笑,等他吼到嘶哑才起身再倒一杯茶。

    刘显挣扎着躲开她的手,便将那杯茶掀翻。玉盏落在地上顷刻碎裂,苏双却神情不变,又倒了一杯给他,好似戴着一张厚重的假面。

    刘显被那笑容刺得双目充血,一张脸烧得通红。他被迫喝了茶,便软倒下去,躺在龙床上声嘶力竭地喘息。

    “陛下累了,还是睡一觉吧。”

    刘显抓住她的广袖,只余略微一挣便能挣开的力道,苏双却停下了转身离去的脚步。

    “不要这样对朕,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苏双怔愣片刻,道:“妾想要妾的家人平安喜乐,而妾的家人想要太平盛世,陛下能给么?”

    刘显想到才接到的消息上刺目的两个字——屠城,手便徒劳地垂下去。

    “既如此,陛下便莫要对浴血厮杀之将士过多猜疑。”

    刘显脱力地躺在榻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寝殿的房梁都包金,可此刻看来无比冰凉。

    苏双去而复返,抱着一件陈旧的披风。她将那披风盖在刘显身上,“陛下可曾记得这件?”

    刘显垂下眼睛,看着那上面的绣工,微微摇头。

    “这是鱼夫人的手艺,缀绣之功可称当年京城一绝。”

    刘显蓦地瞪大眼睛。仿佛有囚禁多时掩埋多时的东西从那张薄薄的唇瓣间探头,就要破笼而出。那是他遗忘在往昔的不堪与脆弱。

    “妾不懂兵事,可陛下也知道,若晏帅还在,大昭必不至此。”

    “当年他将他夫人亲手做的披风送给陛下时,也没想过终有一日会死在陛下手中吧。可巧,前日有人同妾说起此事,言明或许另有隐情,陛下想不想知道?”

    她自问自答似的接着道:“当年陷害晏帅的人,如今都死得差不多了吧。陛下可有想过是为什么?”

    “……”

    “人在做,天在看,妾一直相信这个。原是陛下做久了天子,也不知道冥冥中报应与轮回……”

    “别说了!”

    刘显厉声咆哮,可因为失力,话说出来像一声猫叫。

    “……不会饶恕任何人。”苏双摩挲着上面所绣纹络,“所有敢为大帅说话的人,陛下都杀了,以屠杀止悠悠众口,使得这天下再无人敢提及此事。当初部下哗变之时,陛下是何等惊惶,这么多年再看,你半分长进也无。”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朕……”

    “哦?”苏双歪着脑袋,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若论面相,旁人断不会相信她与苏冶是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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