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乐意?”
“哪能,用得着我我都乐意。”晏熹往床上一躺,“要是攻破帝都的时候由我牵头,那可太开心了。”
他笑着说完,又上下打量于碧,“夜里跑来我房中,就是为了说这个?”
“王想知道,他还有什么用。”
“你知道刘显一点都不心疼他,威胁也是白威胁。不过他在朝臣中还算有口皆碑,真推着他开路也不至于被射死。我们大昭的言官个个能耐,一张张嘴简直能喷粪。”
“要是消息来不及传回京城,就已经死了呢?我可不觉得谁都认识他。”
“唔,这是个问题。”晏熹思忖片刻,“先将消息放回去,你们要的不是血脉么?血放干净了做成人干绑着去,那么远人家也看不出死活。”
“当真半分留恋也无?”
晏熹白她一眼:“换做是你,你会吗?”
再问下去就显得不饶人。于碧踌躇着,又听他道:“我是个男人,要让我爹知道委身于人,抽死我一万次都不够。”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于碧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帮他掩好门。
长夜里,晏熹叹息一声。
“既然你醒着,为什么要装作听不见?”
那你期望我给出什么反应呢?苏婴一动不动,全如已经死了。
晏熹从怀中掏出个瓶子,轻而易举地砸中了他。他一向很有准头,那小瓶点在苏婴身前,随即骨碌碌滚到一旁。
“还真不搭理人。”晏熹嘀咕了句,这回没掀被子,直接躺在上头。
苏婴睁开眼睛,看到那个瓶子,本欲无动于衷,可好奇还是催促着他。
——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晏熹会骗他。哪怕这一切看起来这样苍白,他心中仍存疑虑。
他一边提防着晏熹看到,一边动作极快地捡起瓶子。那个瓷瓶有些眼熟,他似乎在某处见过。
……是哪里呢?父亲的书架上?
拧开是一种淡红色的液体,有刺鼻的味道。苏婴悚然一惊,抬眼望向晏熹。
然而背对着他的人早已睡着,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正是父亲与他书信来往时所用的特制墨水,他能有这个,说明他们所谓的“私奔”,父亲根本就是知情的。
而知情时放任他们离去,便是还有后招。苏婴想象着那几个时辰,他是如何全盘托出说服父亲……或者蒙骗?
痛苦潮水般退去,哪怕身处囚笼之中,他都甘之如饴。怎么会怀疑他呢,他想,他那样的人,怎么会骗他呢。
装作大义凛然,心里还是后悔的。后悔没再对他好一些,才使得他将这心意当做“凌辱”;后悔没将深埋心底的话统统说与他听,若一早说了,是不是他就会相信……他爱他,不因任何利益,不为得到什么,只期望一腔真心剖给他,他肯接受已是莫大的幸事。
而他竟然真的肯要,最初的别扭与躲避仿佛只是春光轮转中的微弱逆风,过去便过去,了无痕迹,而后的回应更是炽热坦诚到令人心惊——献祭似的将自己全盘交给他,彻底交付也彻底占有,因此日日把臂同游、夜夜交颈而卧,仿佛融为了一个人。
而占有与交付,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柳暗花明、水落石出,长久以来困惑着他的迷障渐渐轻薄、明晰,迎面袭来的天与地揉成细细一线,不为圈进,只等他心甘情愿被缚。
愿赌服输。
心甘情愿。
他说着“愿赌服输”的时候,就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粗砺的木头同柔软的床铺毫无二致,苏婴靠着笼子睡了一夜,心里流淌的冰碴生生变成了岩浆。
“醒醒。”有人拍着他的脸,动作算不上温柔,神情虽不是凶神恶煞,却黑着一张脸。
晏熹被苏婴过于明媚的一瞬浅笑晃了一下眼睛,别开头道:“你不醒也无妨,我要去见王。”
“不带上我?”
“带上你做什么,让你坏我好事?”晏熹失笑,他站起身,“苏婴,我同你一处时你什么都跟我说,可我背叛你了,能不忌惮你吗。”
你说呢?
苏婴:“你怎知我待你心不是一如从前呢。你既然没有另寻欢好,于我而言就不是背叛,我仍宽待你,你亦可接着相信我。你明知将我带在你身边更有用一些,为何要放任我被掳走,被抓去炼蛊呢。”
晏熹果然摆出一副“好有道理,我被说服了”的神情,只是嘴还硬着,很伤人地冷哼了一声,道:“巧言令色。”
巧言令色么?苏婴听他异常刻薄的话,竟一点气都生不来。听在耳中,“巧言令色”就变成了“聪颖异常”,“不知悔改”就变成“情深似海”。他笑着点点头:“晏少帅,既然如此,带我去吧。”
“你少这样叫我!”晏熹忽然厉声道,“别以为这样就能跟我套近乎……”
“套不套近乎不是你说了算,我又不是头回这样叫你。”苏婴笑着应承下来。
分明是知根知底的演戏,可在别人眼中,苏婴这样的人极为可怕,若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出对策,那才是真的不正常。晏熹白了他一眼,“去了他也不见得会放你出来,我看你还是别侥幸……”
“你是在关心我么?”苏婴坐直身子,明明仰望着他,却仿佛他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晏熹厌恶地转过头,“来人!”
门外守着的人应声进来,依从他的吩咐将囚车抬出去。他这回没有拉着车,倒像厌恶到不想再靠近他哪怕半寸。
苏婴摩挲着那个小小的瓷瓶,在不远处大炮震响时扔到了身后。
这东西的存在只为告诉他,他的轻信有多可笑。如今他明了了晏熹的心思,为什么还要留着?
他到底对父亲说了什么呢?他是有了什么妙计么?……可,那怎么可能呢,单凭他们两个人孤军深入,又能对大昭有什么帮助呢?若为打探情报他若暴露,又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呢?
苏婴在心中一遍遍思索,试图对兵事无师自通,可上天终究没打算让他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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