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目睹他痛苦万状，向死而生，他又怎么会有走到今天这一步？
恨也罢，利用也罢，畏惧也罢，怜悯也罢，走到如今，心里满满当当装的只剩爱意。
恨不得将他困死在自己身旁，让他免受外头风霜雨雪摧折的炽烈爱意。
苏婴没了神智，缓过劲来，轻声抽噎起来。
这等丢脸的行径真是此生罕有，可他怎么努力都难以停下，除却呻吟便只剩颠三倒四口齿不清地唤他名字。
“长烨……”
可他心里全是疯狂的念头，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弭。
长门散并不是戒除了就没事，那等害人的东西，就算没有致死，也会损人寿数。
他不怕死，并不是他到处求死，倘若可能，这爹娘给的性命谁愿随意丢弃？
既是许诺了无病无灾、长相厮守的一辈子，便要守诺到底。万千仇恨当头，可仇恨背后，又是什么呢？
苏婴一怔。
这字是他从晏熹那里求来的。
这等放肆逾矩。
可这世间，他跪求皇帝不得，畏惧父亲因此获罪不得，只有从他那里才求来一个玩笑似的表字。
长烨。起得好听，寓意深刻，晏熹从来没有这样叫他。
“别……”他断断续续地哭着道，“别……别这样……晏熹，我不是故意、故意……”
你看，你自己都知道骗人，谎都说不利索。晏熹心里都是怒意，眼里却是万般眷恋。
这是他看中的人，是他拼死也想保护的人。
也是他，不远万里奔袭也想去见的人。
“有发作过吗？”晏熹问他。
苏婴察觉他隐隐有威逼之意，忙道：“没有。”
“我真是小瞧了你，还以为你这样的不会骗人呢。”晏熹没了先前那样的激烈，“可你照样骗了。我再问你一遍，想清楚再答，有发作过吗？”
“没……啊！……没有！”苏婴胡乱摇头，他人行在荒野，像瓢泼大雨般浇下来，四周光秃秃的，没有半点容身之处，“真没有……长门散起初无需行散，只会令人一、一扫……扫倦怠……”他急喘着攒够力气才一把将晏熹掀开，着急解释：“……他怕我死在这里，不敢乱来，只是叫我别落下……以前也是，他知道我忍不住便会自己去、去找……咳、咳咳！……晏、晏熹，我求你……”
晏熹从后面环抱住他，“那你说，后悔了吗？”
“后悔了！后悔了！”苏婴脸上满是交错的泪痕。
“好。”
苏婴万分害怕。
“后悔了吗？”晏熹再度开口问他。
“啊……后、后悔了……”苏婴回手，好一阵都是乱抓，完全丧失了方向。等他终于摸到，人已经顺着墙滑落。
他甚至想干脆将自己一折为二，就着这样的痛昏昏沉沉睡去，也好过这等无穷无尽的折磨。
夜还长，而他还不打算放过他。
“后悔了吗？”晏熹附在他耳边，声音犹如沾满蜜糖的刀剑狠狠刺入耳廓。
“后悔了……啊！”
快意让他背生双翼，扇着狂风直上九重天阙，从一座顶峰攀到另一座顶峰，峻岭绵亘，好似没了尽头。
晏熹重重喘息一声，暂且放过他。却似只记得这么一句似的再度喝问：“后悔了吗。”
苏婴才缓过一口气。
晏熹轻笑一声，“怎么又去？”
“后悔了吗？后悔了吗？后悔了吗？”
苏婴明知他不会放过自己，却还是本能般抽泣着回答：“后悔了。”
苏婴好似被关在诏狱里折腾了月余，没有一块骨头是完整的。眼睛红得快要滴血，手指还攥着被子，怎么掰都掰不开。
“后悔了？”晏熹终于放开他，摆弄物件似的将他翻过来，支起身子吻净泪痕。
“真的……后悔了。”苏婴睁着眼睛，眼泪本来渐止，可说出这么一句话，却又接连落下来。
他静静躺着流泪，时不时地抽泣一声，大概过了一刻钟才慢慢止息。
“晏熹……”他深吸一口气。
“嗯？”
“下不为例。”
看那神情就不像真的动怒，晏熹忍住笑意，反问道：“你是真的……”
他本要再问“你是真的后悔了？”，可苏婴刚找回魂魄就瞪了一眼，只得悻悻改口：“下不为例？……啊，其实下不为例的该是你才对。”
“就算、就算……你也不能……”苏婴卡了一卡，半晌，才略有委屈似的道：“我也没有这么折腾你……”
晏熹被那受气包似的语调逗得乐个不停，放缓语气哄道：“那，我来伺候苏大人沐浴更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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