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要看新登基的陛下他首肯不首肯。晏熹在心底回道。
想来也是有些可笑,这等几乎没有可能成事的凶险,他竟已思量该怎样分赃。须知这等事从来依仗天命,这般想法,不知会不会惹怒上苍。
此前他也是宁死不肯屈服的人,可自从身边有了苏婴,他对天命真是莫名畏惧。
倒不是自觉贪堕,不配这等恩赐。那东西握着阿婴命数,实在亵渎不得。
“想什么呢?”苏婴搁下笔。
这笔架粗陋,同他那个青玉的实在无法相比。他倒不是贪图富贵,只觉得这等好事在侧,却没个应景的熏香和明灯,有些欠缺。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晏熹挑起他的下巴,“我要唐突美人。”
花前——桌上花瓶确实插了一枝枯萎的病梅,月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算黄昏将近,暮色四合,恐怕也不是这等景象,良辰——他还在写请罪书,美景——唔,其实晏熹长得……也算是个美人了。
苏婴顺着他的话看了下去,半晌才有所觉,好笑地摇摇头,“那你来吧。”
“这么听话?”晏熹的手伸向他的领口,按住凹陷的锁骨边缘摩挲一阵,“有的是唐突时候,美人,别着急。”
“……你这调戏人的功夫,”苏婴撑着下巴笑看着他,“将军,有些不到家啊,你摸摸你那张脸,能烫熟地瓜了。”
“……什么就地瓜了,地瓜是往脸上放的东西么?”晏熹恶狠狠地拧了一下他的嘴唇,“再胡说八道我让你哭个痛快。”
“你才是,莫要胡说八道。”苏婴和他无谓回嘴,皆尝到些乐趣。
大抵人生一事,并不总是有意思的。这样寻常陪伴顶嘴也是乐事,以前他觉得俗之又俗,现下却深刻体会,这等平淡安稳日子来之不易。
且如架在稀薄云层之上的宫阙,根基不稳,摇摇欲坠,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请罪书很快写好,苏婴粘好封口,顺带派遣了另一个刘显的眼睛。
皇帝安排人也是周全的,他们并不知道对方也是为陛下效命,皆以为只是苏家公子身边侍从,一个负责灌药,另一个负责通信。
而此刻一个长埋地底,另一个快马离去,也两不相知。
“面具,于姑娘可以不戴,你必须得戴。”
“那是肯定的,刘显见过我……也就是两三年,怎么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晏熹慨叹一声,拉过小凳坐在他身旁,“阿婴,你对着那么一张老脸还能肖想,我真佩服你。”
“那是因为我见过了,”苏婴笑道,“见过面具后的人有多好看,哪怕只见过一回,也能铭刻心底。”
“……干什么呢这是。”晏熹尴尬地嘟囔几句,“忽然这么煽情,让人吃了鱼刺似的……”
“如鲠在喉。”苏婴好心提醒。
“反正就那个意思。”晏熹手上没规矩,顺着下摆摩挲他的腿,“写啊。”
“美人在侧,叫我怎么写?”
“你苏大人的定力就这样?”
“……那你上来。”
“做什么?”
“让你看看坐怀不乱?”
“……放屁。”晏熹抽回手,待见苏婴凉凉的眼神,“这不算吧?”
苏婴目光不动,似在谴责。
“好吧好吧好吧,我收回来。”晏熹抱起他,“这椅子没你舒服,换个来。”却抱着不肯撒手了。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椅子。苏婴挣动几下,面上飞蹿一层薄红:“你放我下来。”
“又不是头一回……”晏熹拿起笔交到他手中,“来,坐怀不乱,苏大人请吧。”
大白天也不怕起火。他倒没起什么坏心思,揽着苏婴看他又拿一张纸,一笔一划写了句“长风不歇百摧折”,忍不住道:“大过年的,怎么写这种东西。”
“其实我一向……”苏婴握着笔,久久顿手,那饱满的墨便落了一滴在纸上,晕开水痕。
“一向不觉得有什么可忌讳,往常过年,我爹都担惊受怕,我也不求什么,过着过着就当寻常日子了。”
皇子须在除夕夜入宫请安,臣子须在大年初一入宫请安。苏婴卡在一个尴尬的位置,生怕错了时辰,触到刘显霉头,又叫苏冶受罪。
“倒是你,”苏婴偏头同他抵在一起,极近处看不明晰,却竭力望着那双眼睛,“难道还有什么避讳么?人埋在后院照样睡得踏实。”
晏熹笑了一声:“那是你没见过我不踏实。”
文家那些人是受池鱼之殃,晏熹再自欺欺人也不能说服自己他们真的该死,滥杀的罪肯定坐实。
且他仍怀卑鄙心思——文璋害他家破人亡,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什么过错。
他陡然想起文璋被他刺穿喉咙时飞溅的血光,明明那时相隔甚远,拔剑归鞘时带起的血泉都洒在地上,可后来颠倒错乱的梦境中,他总被那喉间血溅了半边脸,旁观自身,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抚琴有箫来相和。”
晏熹捏在笔的后段,让他写不下去,鬼画符似的连了一串最终搁下笔,叹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的字写得真好看,教教我吧。”
“那要劳烦你放我下来。”
说是教,他果真蘸墨交给他,握住晏熹的手道:“别用力,跟我走。”
贴在身后的姿势当真惹火。晏熹心猿意马由着他写了几笔,哑声道:“跟我来。”
心知肚明、心甘情愿。苏婴跟他穿过回廊,走到书房。
“派我来这里当县官,有没有想过我会屈打成招?”
“什么?”苏婴差了一步跟在身后,外人看来,恰是个后生不骄不躁的模样,待听清话中意味,他笑道:“怎么会呢,这等糊涂事,你做不出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是因为心里没底啊,屈打成招,若是断定一个人做了错事还嘴硬,该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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