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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断舍离20

    “这天下从来都不是一人背起的。匹夫为砌长城,日夜无休、严冬赤膊、挥汗如雨,背负的是边关百姓的性命;商贾为赚银两,走南闯北、拖带家眷、互通有无,背负的是寻常布衣的安稳;学子为登大殿,寒窗苦读、惟日孜孜、无敢逸豫,背负的是天下生民的渴求,你又如何能一个人背起这么多?”

    大抵是安慰吧。苏婴眼角微弯,艳红的光照进眼眸,水汽闪烁,“不是说不记得我班门弄斧了么?”

    这话多有词不达意,但苏婴听得却很清楚。他能旗帜鲜明地和皇帝对着干,并非无耻,而是豁达。

    我曾心甘情愿背负的,是你亲手毁去的。故而如今我同你对峙,半分愧疚也无。

    天下非仅一人,民心向背与我而言都在其次,这样苦苦哀求,不过是想讨一个公道。

    既然陛下不曾给我,我便只能自己争取,用自己这双手,亲送那些该死的人入黄泉。

    “你吟诗作对的时候不嫌弃我,落笔风雅的时候不嫌弃我,倒怕我身边带着你,嫌你累赘,”晏熹轻声道,“苏大人,你那色胆包天的本事呢?”

    在他尚不知情时强取豪夺,在他不肯回应时百般纠缠。等到终于身在一处,竟然轻易?了。

    “总不该我是你眼见得亵渎不得的神明,你渎神都渎了,还怕神不肯心甘情愿跟着你。”晏熹笑眼勾人,“真是难缠。”

    “就算你是,我也不会放手。”苏婴忽然道,“我才不管你是谁,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这辈子都走不了。”

    晏熹笑出声来:“你这赌气的模样真是难得一见,往常我要这样逗你,你铁定得面红耳赤地翻脸。阿婴,我知道你没多少亲故,但我这么个大活人,你抢都抢来了,可不能轻易放走。”

    许是从不受宠,才对万物患得患失。晏熹执意要说明白——握在手里的,只要你不放就不会丢。

    “我不放,你不走。”苏婴道,“我放了,你要走?”

    晏熹立刻答:“休想,你还欠着,想赖账?”

    “这些日子,”苏婴心头释然,有些藏在深处的话就不由自主从口中冒出来,“我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总觉得自己在做梦。这等大幸竟降到我头上,我至今不敢相信。”

    “……少废话,你我不是寻常痴男怨女,不演那些戏码。”

    “……所幸,并不是。”

    “也就你这种蠢货才会把被我缠上当成幸事。你问这世上任何一个,都会觉得我是个祸害,是个瘟神。既然如此,这就不算幸事,哪怕不是灾,也抵不了你的运道,安心等等吧,你糟心这么多年,总会有一件顺遂的事。”

    “你就是。”

    “好吧,不同你计较。过来,阿婴,咱们得启程了,我可只备了一只叫花鸡,今晚挨饿可不行。”

    除夕之后又一春,他们回去就该过年了。苏婴环视四周,风正吹动落雪。

    好似这一年的春早来了。

    回府才不久,苏婴就轻而易举让刘显的钉子消失了。

    晏熹有些不明白,既然这样容易,他为何不早做呢?

    偏受胁迫折磨自己。

    可还没开口问,他却已经意识到了缘由。

    恐怕直到今日,他心中仍存幻想,指望刘显能认个错,再乖乖回去当他的好儿子,好臣子。

    他杀伐决断,手段精明,却还有这样天真的时候。留着那个人,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指望某一天回到刘显身边时有个理由。

    那他宁愿反叛也要坚持追索的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其实我觉得她早就看出来了,没对我动手便是默许,我们成天装不熟实在没意思。”

    “不行。”苏婴正写信的手一顿,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要撕破脸皮的意图,吩咐道:“晏将军,过来帮我研墨。”

    “……还使唤上我了,你脑子里筋搭错了。”晏熹莫名其妙地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墨。

    “你……”

    “别,我虽然不怎么读书,但我爹写奏折的时候,我还是有幸在侧的,你不用这么看不起我。”

    “要顺着一个方向磨。”

    “这不是宫里那等一块要百两银子的东西,不过是街边几钱随意买来的,至于吗?”晏熹口中埋怨,却还是老老实实按他吩咐的磨,“为什么?”

    “我有直觉,于姑娘按兵不动,恐怕正是因为你还同我演戏。”

    晏熹略一思索便知他是什么意思,揶揄道:“什么时候你也用直觉看人了?是因为你和她一道么?”

    铺在桌上的纸还不算太差,苏婴的字力透纸背,也不算太磕碜。

    但这张若需呈于御前,实在是大不敬。

    他写的正是认罪书,说自己如何如何后悔当日胡闹放肆,要同陛下请罪。

    而他写了这么个东西上去,大抵回京之日也不远。

    往常他断不会这样将就,这纸虽已是郢地能拿出来的最好的纸,但他还会去江陵寻更好的来。奏折所用通常比人的脸皮还要柔软,墨更是遇水不化,同这等粗鄙之物实在不能相提并论。

    但如今,那份生死难移的尊重已经被他亲手葬在黎阳身侧,再虚情假意地敷衍,委实太累。

    苏婴一抬笔,笔尖在晏熹食指指节处划下一道墨痕。

    “对不住,没看见。”

    “……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晏熹将那墨块“啪”地丢回砚台,凑过去要跟他立立规矩。

    “这纸可只有这么些了。”苏婴提醒道。

    “……你就是仗着我不敢欺负你。”晏熹拉起他左手乱蹭一通,等两人手背都黑乎乎的才放手,两人相视一笑。

    动心只是一瞬的事,追寻也只有短短数月,大多数时候他们甚至在争吵不休。可这样看着,好似已经相爱厮守了整整一生。

    “冬日饮酒暖身,真是幸事。”晏熹走回去摸温着酒壶,“我想,等咱们都不做官了,没了俸禄,真穷酸到买不起酒,可该怎么办?”

    兴起说到这种事的是晏熹,因此神往的却总是苏婴。他认认真真思索一阵,“鄙人不才,丞相做不得,还可以做个清闲太守,也不妨碍闲云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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