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他?苏婴分不清自己是怒意更多还是难过更多,明明已经将一切尽数奉上,他却完全不放在眼里,凭什么?
心里盘桓着一个疯狂的念头。明日刘琛要来,不如干脆问问他知不知道晏熹去了哪里……
可若刘琛没有盯着他,让他发现“文璋”已经换了人,岂不是会害了他?
可若不问,他也没有旁人可以问询。
究竟该怎么办……
苏婴长长舒出一口气,忽觉泪在眼眶中打转,临了落下一滴,他半晌才意识到那是什么似的,盯着衣袖上晕开的小小水迹愣神。
不……不能放他走。只要他还活着,走遍这天下也一定要找到他!
刘显死了不代表大昭气数将尽,他迟早会肃清乱象,哪怕是追到南疆,踏平六诏也要将他从地底下挖出来!
就不相信他能飞到哪里去,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能活着!
苏婴想通此节,那些绝望的心绪竟也渐渐消弭,他站起来回到桌前翻开一本书。
不管看不看得进,这会儿都要装作无事发生。他没有晏熹隔墙听声的本事,倘若他们此刻还盯着,杀人不过瞬息之事。
他还不能轻易就死。
父亲尚在京中,刘显没想着放他走,必要时定然会以此要挟。
而晏熹……不管事成与不成,他后来一定会被抹杀。倘若自己也死了,这个世上就没有人能救他了。
他孤立无援的时候,会不会想到他?
倘若陷入必死的绝境,他会不会期望谁能忽然出现伸手相救?
自己会是那个他期待的人吗?
他昨夜那样宽纵,究竟是为什么?是知道自己这一去生死未卜,才允给他一个予取予求的夜,还是一时兴起?还是他真的等到了漫漫追索后的回应?
他翻过一页,可晏熹的恼与笑都印刻脑中,怎么都挥不掉。他不由回想昨夜细细抚过他皮肤时压抑不住的颤栗,亲吻时自脊椎流窜的快意,那一切太过晴暖,犹如梦中。
可如今骤然清醒,他还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回顾周身却无一物可以温热魂魄。像在寒夜里伫立太久,月光都凝成霜冻在他身上,渐渐连面孔都模糊了。
如果找不到他……如果找不到他。他会不会从此就在记忆中淡去,成为一个模糊的影?
而自己尚活着的余生,每一日都会在思念中度过。
这样冷清的世界,没了他还有什么好留恋?
都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原来心照不宣地陪伴了这些时日,才温存一夜,就再也受不住这呼啸的寒风了。苏婴伏在案上。
明明“文大人”吩咐了下人,书房烧得热腾腾,他却冷得发抖。
——那个“文大人”,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送来的碳火无法温暖人。
他克制了许久,可心酸委屈见缝插针,一股脑地涌上来,怎么也忍不住泪意。
……从没发现自己也是这么爱哭的人。
他辗转反侧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身上压着两床被子,好转的病痛去而复返,耳朵内里再度疼得要炸开。
晚饭倒是吃了几口,可食不知味,不多时便扶着门出去吐了。肚子叫个不停,他睡意昏沉睁眼片刻,又坠入梦中。
“别……”他迷迷糊糊地跟人拉被子,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冷。
“阿婴,快起来了,”来人坐在他身旁,“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到了。”
这口气……苏婴心底嗤笑一声,真想将这演戏的人一刀切了。
“你平日不这样的,怎么今天……”
苏婴揉揉眼睛,忽然清醒:“你是……”
怕自己犹在梦中,提防着他忽然发难,苏婴硬生生咬断话头,逼迫自己快清醒过来。
“快起来吧,叫你半天了,怎么都不应声。”他伸手摸他的额头,“是又烧起来了吗?耳朵还疼?”
苏婴嫌恶地扒开那只手。
“从没发现你起床气这么大,怎么以前都不跟我撒。”他笑着拍拍他,“快起来,都给你备好了,赶紧洗漱,殿下再过半个时辰就到。”
难不成连他们以前睡在一起是什么样都要盯着么?苏婴更觉冷了,酸水反得更厉害,差点就吐出来。
“你昨天没吃东西么,饿成这样。唉,快起来,洗漱好吃点吃的,这肚子叫的跟什么似的。”
理智渐渐回笼,苏婴洗漱一番,忽然发起抖来。
好像昨日换人的事只是一场梦。
他快步走回“文大人”身边,上下打量一番,然后伸手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
“干什么呢你?!”
“学生失礼了。”苏婴立刻拱手。
晏熹哭笑不得,伸手捏捏他的脸,“要不要这么聪明,我才离开一小会儿你就猜出来了?”
“……”苏婴晃了晃,差点朝他砸过去,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形。
“又不是去别地,又不是见不着你了,”晏熹拍拍他的后背,看他仍紧紧抱着不肯撒手,只好道:“不会丢下你的,放心吧。”
“胡说八道。”苏婴恨声道,“你明明就是丢下了。虽则不知道你为什么又回来,但你明显想一走了之!”
“……人精么你是。”晏熹无言地抱着他,“猜对了,不过这事儿容我过会儿再解释,好不好?别闹了,快,刘琛要来了。”
苏婴深深吸了口气,松开他,一双眼睛红得厉害。
“这是兔子精上身了?”晏熹好笑道,“阿婴,你也忒沉不住气了。”
话虽如此,他上船的时候可没这么轻飘飘。
那样向死而生的希望,他就抱过这么一次,此生都不想再想起。
那可是绝望赌来的胜望。
苏婴闷声吃饭,活像几年都没吃过似的卷入腹中,比起昨日还要味同嚼蜡。
他臆想的久别重逢或永不相见都要比这惨烈许多,不是这样平淡的再一睁眼就看见,满腔的痛楚没处爆发,只得拿饭压一压。
晏熹没见过他这个模样,大概猜到确然是因为自己不告而别,有些心虚地端茶倒水,殷切得好似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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