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一望，四下都是茫茫的雾。那雾仿佛飘不起来，正渐渐沉坠，像要落到地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
他站在树上没动，也尽量不搅出风，雾气被他甩在脚下时忙不迭又爬高了些。
愣了一会儿，他竟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这实在太奇怪了。
然而不下去也不是办法，他靠在树干上等了一会儿，看到那雾静在地上不动了，大约有半人高。
再左右一看，发现这林子其实很密，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上不难。他运足了气轻轻一跳，手飞快地抓住树枝荡了两下，稳稳落在另一棵树上。
那树没有这棵粗壮，被他骤然压上便晃了晃，带着脚下的雾气忽地腾起，晏熹忙闭气。
虽然他吸了几口没什么怪异的感觉，但看起来不似寻常雾气的东西，还是不要吸入为好。
而它只是略微漂浮了一下就下去了，没碰到晏熹。他看了看，几个起落便换到更远的树上。仍是一片沆荡，不辨方向。
出来遛弯也能把自己遛丢，这实在是一种本事。晏熹心里咒骂着苏婴，要不是成天在他眼前晃荡，他也不至于躲到这里来。
虽然没觉得自己出不去，但被困这么一时半刻并非太好的感受。
郢地在江陵最南处，其实和南诏不远。晏熹略略回想了一下他打仗时的经历，庆幸还好是冬日，否则那虫子也能将他蛰个满头包，实在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难道是瘴气？冬天还能有瘴气？
晏熹抬头看了看，这并不是一处山谷，抬头便是天，实在没什么能从上面落下来。既不是寻常雪雾，那就只能是瘴气了。
说不定他走来走去还真是因为吸了几口。
想到此处，他忙撕下一块布料蒙面。
再几个横飞纵掠，他脑子已然不甚清楚。说不定此刻已经出了林子，可眼前看到的好似蜃楼，叫人实在分不清。
因着在树上，他也不怕有人看到，拿下簪子在等高的树干上划下一道鲜明的痕迹，连着跳了好几个，倒没再邪门地看见自己待过的树。
蜃楼是虚幻的，他总不可能踩到没有实体的树枝上去吧？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寻找着，能看到近前的三两棵，远些的便模糊，更远的就看不清。他一直朝一个方向标记好，跳到第二十四棵树时看到了与自己所划完全相反的一道。
那没一道都是斜着向上，指向他下一棵要去的树，然而这棵指着他刚刚跳过来的地方。
难不成自以为是直线，结果绕了个圈又回来了？再爬高爬低看了一圈，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脑子便有些发昏。
这究竟是在哪里？他这是半夜惊扰坟地遭报应了吗？晏熹叹了口气，加上一笔划成叉，再去往下一棵。
没想到下一棵上头也是叉。
他晃晃脑袋，一头从树上栽了下去。
没想到短短几日，躺在榻上的就成了他自个儿。晏熹觉得头疼，还泛着恶心，好不容易转醒，便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大人你醒了，”于碧走过来，苏婴适时地挪开目光，“好受些了吗？”
她目前是个跟在身旁的丫头，有些不清不楚也是说得过去，留在房里没什么不妥。晏熹不动声色拍拍苏婴的手坐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你那日出去散步，晕在了山里，苏大人带着人一寸一寸搜过来才发现你在哪里，”于碧眨眨眼睛，很有些庆幸与感激在里头，“老爷，你好些了吗？”
可惜苏婴一点都不理会她装出来的情绪，只淡淡挪开搭在榻边的手，“没事就好。”
“是这样啊，那还是阿婴最疼师父了。”晏熹硬着头皮笑道，“怎么会晕在里头，难不成有什么……机关吗？”
于碧不知道苏婴和他早就没了秘密，演戏还算妥帖，可晏熹躲了他许久，又拿他没办法，在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中胡说八道实在有些老脸挂不住。
“这个奴不知道，就要问苏大人了。”
晏熹悲哀地发现他现在不能撵走苏婴，因为无论怎么看，叫他出去，留下个婢女诉衷肠实在不对劲。
于是和她眉来眼去片刻，于碧一顿首，利落地出去了。
对着苏婴更是无话可说。晏熹左顾右盼一会儿，才转回他脸上。
人家似乎不急着说话，就等着他先开口。两人默不作声地较量片刻，终是晏熹干咳一声先败下阵来：“费了你不少劲吧。”
“其实没有，你那夫人夸大其词罢了。你没走进去多远，只在一处小林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侍卫们只寻了一刻。”
“……哦。”晏熹不再看他，平躺着等那一阵晕眩过去。
“要是那么招人厌，你不如直说，我可以搬出去。京城我目前是回不了了，虽说他也不会太为难我，可刘琛一点都不想我回去，我现下回去恐怕会更糟。来这郢地我也没带什么东西，戴罪之身也无俸禄，故而，烦请你借着银两给我，叫我买个宅子吧。”
其实晏熹也没到避如蛇蝎的份上，躲着只是因为看到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等他嘴里噼里啪啦蹦出来这么一大堆，他也有些遭不住，想来想去还是没吭声。
“……总之，你别再乱跑了，还有未竞之事，也照管照管自己的身体……”他说到这里话音便低下去，大抵因为心虚底气不足，“虽则你身子强健，可这么冷的天也是能冻死人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才被找到。也是，出去哪儿会那么快回来，过了寻常时辰才会想起来叫人去找。
“再者山匪横行，没碰上他们是你运气好，以后可千万别再胡闹了。”可能是觉得自己站着说话有些别扭，他蹲下身来，眼里的担忧怎么也藏不住：“你好好歇息吧。”
“唔。”晏熹转眼瞧他：“是晕了几个时辰么？”
“……整整两天。”其实他熬成那样可以看出来，晏熹实属没话找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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