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那么一部分原因，那我情愿把你留在京城，这样，我能更放心些。这一百条人命没了，以后的千千万万条人命，我不会让你再动杀孽。”
“哦。”晏熹只得回答，表示在听。
“只是有人威胁我，说不让你走就取你性命，这也是无奈之举。好在你一位将军，应当也不在意荣华富贵，在哪里都一样的。”
“什么人这么大本事啊，竟然敢威胁你苏大人。”晏熹没好气地耐心听完他一整段忽悠，“编说辞也编个像样点的，你要向我示好，那表达你想和我一起砍狗头的决心就好了，没必要这么弯弯绕绕。”
“你不相信？”苏婴眨了眨眼睛，“说实话我也不信。他知道你的身份，还知道我的想法，大抵是奇怪我没把你卖掉，以为我一心护着你。时至今日我也没想明白他想要什么，毫无头绪，所以你听起来像我胡编乱造的。信不信由你，但是……”
“是谁？”晏熹打断他，忽觉他的话还是有些道理在，“是什么人？”
苏婴奇怪地看着他：“你竟然不想知道我是不是真心想护着你么……”
“你的真心我已经很明了了，苏大人，你快说吧，说完我好回去接着准备头七。”晏熹头疼道，“你以前明明不这样的，你以前不是卖关子的人……”
真是良心喂了狗。晏熹觉得苏婴大概想让他下巴脱臼，余生都保持一个张大嘴能塞下鸡蛋的姿势。
此时他才明白真不是苏婴治不了他，以前只是不屑纠缠罢了，要是认真了，他能不能活过三天都是问题。
自己那些心机在他眼里好似小孩过家家的本事，实在上不得台面。
“你应该猜得到，是刘琛。你看，我也有瞎眼的时候，太子被废以后我本想扶持他呢。”
“你太谦虚了，”晏熹天花乱坠地一边夸着他一边骂娘，“那你怎么也倒霉到这里来了呢？你身为国之重器不该镇守京城以防他作妖么？”
“刘琛知道你的身份，这太奇怪了。你虽然粗枝大叶，但这手艺是闻所未闻，他再聪明也想不到这个上面。我猜你们那些人里有内鬼，而且恐怕不是单纯的交易，酝酿阴谋的可能更大。”
晏熹扶额道：“不是你苏大人看不出来的旁人都看不出来，你也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人家要是比你聪明，知道这些也就探囊取物般容易。”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婴道，“你那张脸就算是我发现也不容易，更何况是他？他总不能一直派人盯着你，你睡觉的时候他在你床下才可能这么神。”
“……你不是这个意思吗？你就是这个意思啊！”
“……晏熹，”苏婴冷静地叫他，“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事吗？”
晏熹总能被他语意中若有若无的狎昵激出一身鸡皮疙瘩，比如苏婴说“我们”，他就有些尴尬地握住衣袖。但日月可证，苏婴不是那种会在言辞上占人便宜的人。
“知道。”晏熹的手指反复开合，“我的生死存亡。但不劳你费心了苏大人，你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只是现在，你别说话了。”
“既然如此，”苏婴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我就闭嘴了。你如今想栽的跟头，我也不拦着你。”
晏熹不过是因为自觉尴尬的意味气闷，见状忙变了脸色，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君子能屈能伸”，脸上堆叠了许多笑意：“哪里话，为师开玩笑的。”
说罢，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那封信，展开一看，发现上面什么都没写。
苏婴从另一边摸出一封，哀叹道：“我以为我的本事能更精进些，没想到还是没有还手之力。”
晏熹被戏弄了一遭，恨恨接过来，发现上面是太守亲笔，大抵苏婴亲自去讨了个处死吴强的文书，若真有背后的人追究下来，也不让晏熹一个人担责。
能干的人做事就是妥帖，身边有这么一位，大可高枕无忧。晏熹觉得心里五味陈杂，不知道该怎么看他。
于碧也很能干，万事都能一一处理好，分给她的几乎不需要操心，可他们之间始终有着隔阂。
这种放心将后背交给旁人的滋味太美好，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几乎有些迫切地渴求着。苏婴一步步朝他走过来，看似温润，却坚定不移地、不容拒绝地交给他这信任，让他受也不是，躲也不是，脑子像煮了一锅黏糊糊的粥，还架在文火上细细烤着。
实在太容易沦陷了。难怪那么多人愿意听他的话，难怪有人为他死了也甘心情愿。他让他看到的一直都是不服气的、固执的、气急败坏的，等他真的看到另一面，恍然觉得寸心大恸。
他人之蜜糖，即是我之毒药。晏熹想着，将那封信夹在书页里收好。
“还有一件事，不过你应该能猜到。我来这里之前，他大约不怎么想关心你了，既然让我来这里思过，肯定会派人盯着，你还是多加小心。”
晏熹只得点头，且觉得点了一下太过敷衍，又重重点了一下。
苏婴笑道：“我以前总觉得晏将军不识好歹，冷心冷情，没想到……”
“如何？”晏熹下意识地接道。
“其实也重情重义，恩怨分明。”苏婴有些感慨，“结了那么多仇，仅凭动动嘴皮子要来的两行字也能叫你愣成这样，实在不像传闻中那个手提长枪横扫千军万马的少帅。”
他在心里想：若是那个时候我能看着，就好了。
“……胡说八道什么，咱俩的仇没完，谁跟你一笑解恩仇！”话虽这么说，晏熹却珍而重之地抚着那本《柳安帖》，看到苏婴站起身，道：“你干什么去？”
“守灵啊。师母病逝，苏某不得尽一尽孝心？”
晏熹磨着牙心道：你的孝心就是这么尽的？虽说是为我好，但完全变了意味好吗？
但见正跨过门槛的人一脸认真地回望，他决定暂时不找他麻烦。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