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有怒到要喷火的架势，苏婴连忙闭嘴不提，明白再争辩也是无用。
晏熹回过头，面目狰狞了好一会儿才换上心平气和的笑脸，摸索着想给自己倒杯茶却打碎了杯子，只得重重一拍桌子，发泄那没有出路的满腔怒火。
“你的腿……”
苏婴心底微有雀跃——这样冒犯非他本愿，可就算这样，他出口第一句还是问他。
“无碍，为了央求他，跪多了时辰。”
晏熹深吸一口气，道：“这件事我本想着混过去，日子不就是这样吗，混着混着就过了大半辈子。可你和我说一路人，有些执念终其一生无法忘却断绝。阿婴，我想过，倘不是敌对，我们或许能是挚友，但也仅止于此，你那些非为本分的念头，趁早放下吧。”
“如今我们也算暂时和解，既然如此，这挚友或许还有希望，但你要知道，男人同男人……是断不可能的。我虽违了世间忠君大义，却万万不敢行此不伦之事。”
苏婴本想着默应算了，可听到此处忍不住插话：“天理伦常真的那么重要么？既然如此，你晏少帅如今是在做什么？主君失德自然不可愚忠，但是你晏少帅里通外敌、勾结南疆，甚至想将我大昭百姓悬于水火，又当如何论处？真到了地下，你又有何颜面向晏大帅说明此事？”
他戳到的正是他一直以来的痛楚。晏熹冷笑一声：“原来苏大人也会如此自私自利，颠倒是非黑白么？倒叫我高看了你。”
“少帅，是非黑白不是我能随意颠倒的，你不必急于否认，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拿它胁迫过你，今后也不会再提起，你大可不必如此害怕。”
晏熹盯着他。像以往无数次那样，那双眼睛里有着不堪折的风骨，让人疑心真要他舍弃那玩意儿，他也会跟着死去。
“况且……”苏婴嗤笑道，“你将我看成看成什么人了？你真以为我认输是存着私情么？少帅，你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可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这点念想……你何必急着跳脚，惦记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晏熹被他一通抢白，哑口无言，实在无法反驳。
“不，什么叫与我无关，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晏熹冷厉的声音色厉内荏，有种摇摇欲坠的平静就要崩碎。
苏婴不退不惧，直视着他，眸中决绝昭然若揭——惦念眷恋在我，避如蛇蝎在你。
“算了，你好好歇息。”晏熹转身出门，“我看你的确疯魔得很，是该控控脑子里的水。”
苏婴仰躺下来，身上的大氅还没解，抖落一阵寒气。他盯着烛火，目光幽深，又泛出淡淡的苦笑来。
是疯魔得很。黎阳才去，竟然就在这里争吵这个了。
可他始终没有忘记，黎阳即将殒命之时，一心一意撺掇他早日追到郢地去。
苏婴和衣躺下。
在雪地里受了那样的冻，如今在屋子里还能挡风，他觉得好受许多。他枕着手臂，目光好似透过房梁看到了外头的星星。
窗户“簌簌”的一阵轻响，苏婴动作凌厉地翻身左起：“什么人在外面？”
“苏大人，书房许久没有住人，小人是来给你送被子的。”
苏婴愣愣环顾，果然看到桌上积了一层浮尘，眼睛便浮现一丝微弱的消息。
“进来吧。”
他将怀中被子放在榻上，将旧的收走，然后叫人将暖炉抬进来。那和京城用的自然不能相比，但暖意也是实在的，碳火透过镂空雕花映出红光，将屋子微微照亮。
他带来的人还不少，后面两人抬着屏风，将暖炉隔在外头，叫他不至于被光照得睡不着。三两下就将床帏一并挂好，桌子都很快清干净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人自以为滴水不漏地答道：“苏大人来这种地方，我们怎敢不伺候着。”
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混蛋。苏婴没再追问，待见下人将汤媪一字排开裹到被子里，着实惊了一惊。
吩咐到这种程度，也是够细心的。
此前心上疮洞任由冷风呼啸已痛得麻木，但见此情此景，苏婴心底稍稍一动，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那是他活了这么多年都隐晦祈求的脉脉温情。
“大抵就是这些，夜已深了，苏大人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小人明日就来添置。这汤婆子只需往边挪一挪，专为给大人暖床的。”
苏婴点点头：“多谢。”
待除下衣物躺进被里，屋子已经渐渐暖和起来。僵硬的身体得以舒展，像融化在水中那样，热意自心间涌向周身脉络，头脑也越发昏沉，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朦胧中觉得自己的腿被人微微抬了起来。苏婴竭力睁眼，可怎么也睁不开，迷迷糊糊地任人摆弄。
“我说于姑娘，”他听到晏熹压低声音询问，“你这香究竟管用不管用？这要被逮着了他铁定就不相信我了。”
“放心，万无一失。”
“我在南诏的时候，你们是不是也给用过这种乱七八糟的……”
苏婴什么都听不见了，原来是晏熹没有说下去。可他以为自己在这熏香中失了神智，不由焦躁起来，眉心皱出一条深刻的褶。
“我说，”晏熹伸手点了点，“他都皱成这样了，别真是能听见吧？那我干脆宰了好。”
“在京城的时候你怎么都不肯下手，如今他死在这里，你又如何同皇帝交代？莫逞口舌之快。”
苏婴本来还迷糊，被晏熹冰凉的指尖一碰，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却像被魇住似的怎么也醒不过来。他听着他们小声交谈，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晕过去。
“是他，没什么问题。”晏熹咳嗽一声，“于姑娘，你还是避让一下吧。”
苏婴感触不到他在做什么，身体也像离他而去似的毫无知觉。
“既然确认了，你还想干什么？”
“以防万一。只是有些伤……伤在不太方便的地方，我看看就好。”
……说来说去竟然还不相信是自己，苏婴忍不住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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