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苏婴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下回再这样，我立刻死在你前头，死在你去天牢之前。”
“大丈夫竟然拿自己的命要挟别人，你认真的吗？”黎阳惊愕似的睁大眼，并没听出他话中的威胁和昭然若揭的用意，“那苏尚书怎么办？”
“我爹……你别胡说八道！”苏婴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你以为我不敢是不是？苏冶不过一个收养我的人，成日战战兢兢生怕什么地方惹我不快遭陛下报复，除此之外根本没什么人……你若敢胡来，我奉陪到底。”
黎阳：“哦？”
苏婴顿时泄气，面上却强撑着不肯退让——退让半步，恐怕下回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不相信？”他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你尽管试试。我贱命一条，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你要是乐意赔给我，就来。”
黎阳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模样差点忍不住笑，考虑了丞相大人的面子才压下来：“说笑罢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哥哥，今日怎么得了空来看我？”
苏婴向来奉行“男儿膝下有黄金”，除却君父他对谁都挺直腰杆。然而黎阳一句“哥哥”刚出口，他就差点膝盖一软给她跪下。
他冷冷看着黎阳，神情认真，严厉警告她不准再胡闹。这不是撒娇就能翻过的事，一定要让她记清楚。
黎阳“噗嗤”一声笑出来：“哥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早知道逗你这么好玩，你回京那天我就该勾搭上你。”
“逗”、“勾搭”，这种字眼出于长公主之口是何等的放荡，苏婴却听得津津有味。他想板着脸再斥责她几句，可还没想出几句有气势的话就软下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真的，倘若在他回京的第一天就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什么都为他着想的妹妹就好了……或者更早，在幼时，在刚出生的时候就一直在一起。
黎阳一直乖乖被他握着手，半晌才抽出来，摸摸他的后背。
“你怎么瘦削成这样呢。”黎阳道，“你看这骨头，这么厚的衣裳我都能摸到。”
苏婴一怔。他从没注意过自己的身体是否病弱。宽大的长袍加身，乍看上去谁都一个样，他不算太文弱，臂膀也算有力，如今被黎阳摸到的肩胛骨却像一只蝶振翅欲飞，突兀地现出来。
“这么看不起我么？你找几个武士来同我对打，还指不定谁赢谁输呢。”
这是真的。晏熹那毫无动静取人性命的身手他一直暗暗心惊，为了让自己在下回对上他时有一分胜算，他一直苦练武艺，虽然拍马也赶不上他，但总归有了很好的结果。他心里有了一个逾矩的念头，便说了出来：“单手就能把你抱起来。”
黎阳眼睛亮了，又一个怀疑的“哦？”苏婴顿觉大受打击，“等你好了，我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那现在吧。我没什么不好，就是有些风寒。”见苏婴迟疑地看着他，忙道：“都说了这是我挠的，过两日就好。你既然这么能耐，加一床被子也不是问题吧。”
苏婴忍住了下意识想回头确认有没有人盯着的动作，“来。”
黎阳只觉身子一轻，苏婴果然单手将她抱了起来，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穿着广袖长袍无比怪异，又奇异得温暖。
“快躺着，等你好些，我得了空就来看你，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黎阳又回到榻上，若有所思地望了她半晌，忽然道：“我说，兄长，要不你就辞官归田吧。”
“嗯？”苏婴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有些事总要去做，我担心……担心有什么变数，再盯两年。两年，两年后就让陛下放我走。”
后来苏婴想，倘若他答应了，是不是黎阳就不会因无望的等待离去。
那个时候，她万分期望自己能离开朝廷，寄情山水吧。可他不能走，大昭不说危在旦夕，却也已经风雨飘摇，而他明明知道其中一劫，却还没想好该怎么阻止。
等晏熹听了他的劝解消弭仇恨，再为晏家昭雪；等他将上下的贪官污吏除掉至少一半，让忠奸至少分庭抗礼；等他扶持以为显明的储君……他就离开这里。
区区两年，他一定有办法将黎阳留在京城，然后再寻找种种契机将四境一一打服，让他们再也不敢提和亲之事。
那时候，黎阳一定能找到一个中意的人，哪怕门户小一些，也是好的。
然后他与三五好友畅游天下，有时回来看看她，就算不相见，也知道她万事都好，无需挂念。
这愿景绮丽虚幻得让人不敢触碰，苏婴只略略一想便觉暖流缓缓流过四肢百骸。对旁人或许是痴人说梦，但对他来说，虽然万难，但还是有希望的。
黎阳骤然沉默，久久不语。半晌，她猛地坐起来，在苏婴惊恐的注视下一字一顿道：“兄长，要不你动手吧。”
苏婴吓了一跳，只觉颤栗自脚底升起，他后退一步，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动手，动哪门子手？苏婴万没想到黎阳会撺掇自己篡位，一时怒气冲天。他强压低声音：“下回再让我听到，你……”
“怎么？”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威胁。
黎阳道：“你不懂我的意思。我是想，你可能离不开，既然离不开，不如你让妨碍你的人离开，不管那个人的位子有多高。”
“不可能。”苏婴咬紧牙关。
“你肯定要笑话我目光短浅，竟然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来。”黎阳道，“但我不是胡说八道，你看坊间那牵线的……”
苏婴一把捂住她的嘴。
不可能，不可能。不论是让刘显听他摆布，还是扶傀儡的储君上位。
绝不可能！
黎阳似是轻轻笑了一声，再没说什么。
疾驰的命运像一个巨大的、无情的巴掌，短短数日，就将苏婴打得倒地不起、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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