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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徒有琴16

    可是,可是这“不可避免”到底还有他掺杂的缘故。如果没了这些,说不定结局就不会这么惨。

    苏婴一边生怕自己模糊的泪眼再不看看她的模样便要在日后或长或短的日子里轻易遗忘,一边又怕再不哭,以后就没机会哭了。他剧烈地哽咽着,手指都痉挛起来,怀里的人便跟着颤动。

    “那就这样吧,”黎阳下定了决心似的推开他,“哥哥,此生自此永别,你也别太过伤心了。再拖下去,他又要发作你。”

    苏婴恨不得自己忘却这苦苦求来的一天时间。他此生都没有这样无助过,哪怕是看到长门散发作的模样,哪怕是自己神智昏聩到面目狰狞,他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他痛恨的太多太多了。他痛恨只相识几个月的日子,沾了泪的笑和温柔呢喃的话吉光片羽般闪在四周,只一个瞬息便灰飞烟灭。

    他痛恨刘显,此生都没有这样恨过。哪怕是自己视同生命的父亲被刘显屡屡逼迫,哪怕是自己被强行灌下噬骨的毒,哪怕自己的母亲……被刘显亲手扼死在殿中,他都没有如此恨过。虎毒不食子,他怎么下得了手!

    他痛恨刘琛,若不是他,黎阳又怎么会不顾一切地跳出来护着他?若不是他,一切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而他更为痛恨的是自己。

    他求也求了,跪也跪了,额头在石板上砰砰作响,狰狞的血水和着鬓角融化的雪一同流下来,嘶哑地吼叫到嗓子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倒在雪地里痛不欲生,却还是没能从冷面的君王那里求得半分退让。泪水在寒夜冻结成冰,得来的却是太监一句“陛下说,不要吵着他睡觉。”

    为什么?!

    “你别这样,别这样。”黎阳挣脱他的怀抱,伸出手捧上他的脸,“即便没有这毒酒,我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哥哥,我不求你笑着送我上路,但起码,不要让我回头,好么?”

    坊间传闻,若死去的魂魄看到在世之人落泪,便能听到不舍的呼唤,会一直游荡在人间,永不得超生。

    “轮回也就是那样了,虽然我不怎么相信,”她笑了,“但是真期望来世还能遇见。”

    “遇见我做什么?”苏婴紧紧盯着她。

    “当然是将这辈子亏欠你的补回来。老实说,你晓得这世上还有血亲记挂着你的时候,一定很开心吧。”

    “嗯,是很开心。”

    “所以你看,万一来世你也这么惨,起码还有个妹妹不是?我娘说人不会变的,如果我再遇上你,那一定还这样对你。……谈不上对你好吧,但我算是问心无愧了。”

    苏婴哽得说不出话来,微一吸气,内里疼的就像炸裂开来。他压抑不住哭腔,就在锦被上蹭掉不断落下的眼泪。

    “说实话,我觉得你这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哭成这样。虽然我小时候没见过你,但你这样的心性,肯定不会轻易就哭。”

    ……是的吧。这辈子都没怎么哭过,记忆里那些暗含的眼泪,有些是质问苍天为何让他受此磨难,有些是得知母亲去了,有些是感念又畏惧苏冶对他的好。

    更有些早就记不清了。

    “那还是太有幸,苏大人哭成这样是为了我呀,或许一辈子都没别人了。”黎阳又笑着打趣他。

    求你、求求你。

    别说了。凉意从脊椎处一寸一寸地升起,很快骨髓就像呼着大风那样,冻得他浑身都克制不住地痉挛起来。他十指用力到扭曲,可清晰的绝望的知道,再不可能抓住怀里的人了。

    “所以哥哥,我的念想,你好好记着,好吗?”

    苏婴疯了似的连连点头,怕她看不见似的,就要将自己的颈椎扭断。

    他望着渐渐昏暗下去的窗,知道快要入夜了。两个人哭得头疼,黎阳觉得这样抱头痛哭太过可笑,竟然真的笑起来,声如银铃,一直将苏婴的心扉震碎。

    她笑得停不下来,接着要断气似的喘息着,间隙还在忍不住大笑。这笑声让人毛骨悚然,在昏暗的大殿中,苏婴听着她歇斯底里几近疯狂的笑,弓着腰几乎岔气。

    这长在皇室的帝姬,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放浪形骸,压抑日久以后,像要彻底疯癫。

    他知道离别的时候就要到了,可还有好多话没说完,急切道:“你还想听吗?想听吗?我讲给你听。”

    便讲自己游学时的经历,虽然平平无奇,可对一直囚在宫中的人来说已经相当的不凡。他说话迅疾无比,从来都没有这样紧迫过,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恨不得事无巨细地塞给她,聊作……聊作前路慰藉。

    最终他急得要抓心挠肝。黎阳看着他快疯了的行径,半晌没有言语,到最后只从锦被中伸出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苏婴扬起脸,还在剧烈地痉挛着。

    “兄长……”黎阳咬咬牙,用尽全身气力恶狠狠地道:“我恨你。”

    苏婴骤然愣住,似不断抽搐的傀儡忽地断了线。

    然后他惊骇地看着黎阳掀开被子,光着脚站起身,一步步朝殿外走去。

    “我的旧叙完了,进来吧。”

    那声音极冷冽也极威严,穿云贯日,震得人耳朵轰然作响。殿门沉重,被人推开,一个宫女端着盘子走进来。

    “我不。”黎阳又道。

    宫女吓了一跳,“殿下……”

    “我不是什么殿下,无需接旨了。”黎阳一伸手就拿到盛好的毒酒,最后回过头。

    苏婴颓然跪在地上,看到她投来的目光就要挣扎着起身,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似的怎么也爬不起来。他体面也不顾了,手脚并用地往这边爬,艳红的朝服似绽开的血泊。

    黎阳张了张嘴,又道:“我恨你。”

    说着,她将那杯毒酒泼在了地上,然后猛地从发上抽出一根金步摇,对准自己的咽喉插了下去。

    “黎阳!”苏婴失声叫道。

    小宫女踉跄了一下,“啪”地一声摔了盘子。黎阳的身体骤然倒地,步摇抽出,血如涌泉溅了她半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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