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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徒有琴1

    车队缓缓驶过,晏熹和于碧在旁避让。

    入了冬的江陵让人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好似秋风吹落打着旋的树叶,日子便直奔严冬去了。

    “都准备好了,老爷。”于碧轻声道。

    两人揪着对方的里衣袖口,宽大的袍袖垂下来掩在上头,看起来正好是执手前行。

    晏熹出神片刻,眉间笼上一层阴云。

    恐怕文璋一生都没想过,自己还能这样狼狈地离京去。短短数十日呼啸而过,命运便这样轻易逆转了。

    “何愁不能东山再起,老爷,别伤神了,我们接着赶路吧。”

    “你一点都不怪罪我么。”晏熹叹了口气,“夫人,多谢还能有你在我身边。”

    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算计了谁。苏婴果然听了他的话,北狄那边急哄哄地将人送过来,路上遭了好几回刺杀都安然无恙,也不知道这位异邦的公主命有多硬。

    而当队伍行近帝都,最后一场刺杀便悄无声息地开始了。晏熹没能亲眼看到,听暗探转述或许多有偏颇,总之就是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只剩了一半,这一半人马护送的马车里是一个个重兵。

    城楼上的禁军反应不及,让他们闯了进去,那位公主殿下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宫门口。消息还没传到里头,她便哭诉了一番自己一路被刺杀的惨相,理所当然地见到了刘显。

    她口含一片薄刃,猝不及防地上前刺杀,刘显当即被吓飞了魂,连滚带爬地带翻了殿内数个陈设,才勉强没被刺到要害。赶上来护驾的护卫将将制服她,才听到了城门失守的消息。

    她挣扎着又从舌下飞出一片利刃,要不是被按在地上,就能削穿刘显的喉咙。这差了半分的刃飞去削断了刘显的发髻,天子披头散发、惊魂未定,可算是开朝以来的独一份了。

    晏熹听闻这些消息的时候便隐隐心慌,毕竟苏婴是皇帝最信任的人,这等情况下将他出卖并不是不可能。

    畏惧之时,竟寄望于苏婴还能徇私情放他一条生路。

    才过几日,急到来回踱步的人就变成了他。禁军和御林军相互牵制,又因之前被废太子策反之事误了时辰,等到近前护驾时,北蛮人已经攻破了宫门。青天白日,整个京城中都是浓烟密布,百姓的房子烧了一座又一座,大火让他们误以为有万人之众在城中烧杀抢掠,乱成一团。

    可没有人顾得上他们。宫里的万岁爷性命不保,谁还能管平头百姓的死活?权贵们便调出了府中所有的护卫,惊慌失措、前来避祸的百姓们便被当做被策反暴民,与护卫们争锋相对。

    偌大一个京城,竟没了主心骨。

    苏婴还在宫里,他刚从黎阳殿中出来便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脸色顿时苍白得不似活人。他万分忧心苏冶安危,却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刘显。

    惊吓过后便是震怒,北蛮人杀的杀、擒的擒,风波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刘显终于分出了些禁军去处理百姓暴动。

    区区百人,竟然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苏婴陪着一众皇子请罪大半日,夜里才出宫。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滚滚黑烟,苏婴回府确认了苏家安然无恙,便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街头。

    嘈杂中有人呜呜得哭,他望而却步。火是勉强灭了,仍有地方在冒烟,好在一场雨来得及时,让死灰再无复燃的可能。

    他在大雨中独行,失魂落魄、心如枯木。

    他再也没什么力气去同晏熹争辩了,本以为他微有动容,可他根本就毫无改变。

    那个一心为民的晏家少帅真的已经不在了,他是甘愿为一己私利将生民置于水火中的恶鬼。

    他淋着雨走了半晌,走到文府门口,没什么力气再抬眼皮。往日他看到文府的匾额,心里总是微有欢喜的,如今却厌恶得不得了。

    所以为什么又到这里来了呢?

    刘显问责时,他没有说晏熹半个不是。可他心里已经走了一个明晰无比的想法:他必须走,要么离开这个地方,否则总有一天,他会死在自己手中。

    或是自己死在他手中。

    期间,晏熹假惺惺地进了两回宫,也没同他通过气。苏婴窝在苏府,想象着他和那群不知哪里来的帮手围在一起喝庆功酒的模样,恶心得饭都吃不下。

    将近一百人啊,没有死在蛮人刀下,却在大乱中死在了权贵府的护卫手上。余下的人没了屋子,风餐露宿,眼巴巴地求朝廷接济。

    繁盛了许久的帝都半日便成了废墟。

    “你吃些吧,”苏冶道,“成日忧心这个忧心那个也没用。累坏了自己可怎么办?”

    苏婴默然接过粥碗,神情木木地喝下去,“爹,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苏冶皱眉,“我知道你想放他……”

    苏婴抬起手,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万无一失,你歇会儿吧,这些日子瘦了这么多,明日若是撑不住可怎么办?”

    他说的对,苏婴想。他缓缓挪到榻边,拉起被子将自己埋在里头,闷闷道:“爹,孩儿失礼了,你也早些睡吧。”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苏冶叹息着替他掩上门。

    苏婴猛地坐起来,“晏公子,出来吧,一直躲着不累么。”

    他就是觉得依照晏熹的性子,这会儿一定急疯了,要来求他手下留情。

    躲在床榻下面的晏熹无言地爬了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苏婴都懒得看他,“我当然知道。”

    其实是猜的,就是奇怪,怎么就那么笃定他会来。

    “你不想问我来干什么吗?”

    “自然是来求我手下留情的,你也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事吧。”

    晏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其实你也没必要害怕,文璋的皮用不着便不用了,你可以再换一张。”苏婴双眼无神,视线渐渐转向他,“这回打算用谁的脸,我的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苏婴声音极轻极轻地反问,“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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