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苏婴道，“可要敬酒的宾客有些多，我早早喝醉，实在有失主人风度。”
晏熹一饮而尽，“既然如此，苏大人该快去给各位贵人赔不是了。”
这酒上头。晏熹坐直了些，抿了口茶。
按理说他这两年虽然没怎么喝过酒，但好歹是在行伍之间混日子的人，和那些兵痞子喝起酒来就图一个不醉不归，不喝到吐是不肯停的。即便是近年不怎么能喝到好酒了，也不至于三两杯就上头吧？
苏府难不成还有两百年的陈酿？
于碧看他撑着头晃脑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老爷，你怎么了？”
这话近在耳边，却听得不甚真切，晏熹觉得自己恍惚得过了头，眼前的人和物都晃荡起来。
这酒不对头。他脑中短暂地掠过一个念头，随即消弭无形。
“老爷，老爷？”于碧摇着他，“你喝醉了吗？”
晏熹撑着的头摇了摇，“砰”地一声杵在面前的盘中。
那是一道菜，吃了大半，只剩下半条鱼，油都凝了，晏熹直接倒在里头，可想而知他的脸是怎样一副凄惨形容。
于碧吓了一跳，站起来忙将他扶起，发现这醉鬼已经不省人事。
“这……”刘琰伸出手，“文大人这是喝醉了？”
“是，我这就扶他下去，各位还请继续。”
苏婴还在不远处，刚喝完一杯，转眼一看，晏熹竟然沾了一脸的酱料，忍俊不禁时大踏步走过去也扶住了他。
“夫人小心些，”苏婴道，“交给我吧……应该叫师娘的。”
于碧僵在那里，只得看他扶着晏熹离去。没办法，毕竟在这里，他才是主人，她也不知道厢房在哪儿，面具应该瞧不出来……
这酒有什么问题么？
可惜她作为一位夫人不能喝酒，也不能断定大昭的酒是不是更烈。
于碧心不在焉地坐了回去，晏熹不在，她坐在一群男人中间多有尴尬。
一阵暗香忽然袭来，她侧过头，发现黎阳拍了拍她的肩，“文夫人，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她自然而然地坐了文丞相的位子，“皇兄稍后就到。”
“殿下真是抬举臣妇了，”于碧看到薄纱下她的脸，不由惊叹公主的国色天香，“多谢殿下赏脸。”
众人神色各异，明眼的都知道黎阳此举为何，苏婴和“文璋”关系那么好，她想要嫁给苏婴，先对文夫人示好并没有什么错。
只是她的眼睛……于碧一眼就看出她刚刚才哭过，就算妆面完好，红过的眼睛仍有蛛丝马迹可循。
她又因为什么哭？难不成苏婴不要她？
于碧暗自思索，总觉得这个女人不像面上那么天真可欺。
苏婴都没将他放到床上，直接屈就把他塞到椅子里头，立刻回身闩上门。
“晏熹。”他拍拍他的脸。
“嗯？”晏熹虽然迷糊得不行，一听到有人叫他名字还是悚然一惊，这几乎成了本能。
“说，文夫人是谁扮的。”
酒里头当然放了些什么。苏婴一手按住他的眉心，“晏熹，你告诉我，你和谁一起回来的大昭？”
神识清醒了一瞬，又坠入无尽虚无。晏熹只觉天旋地转，拼命微细着只接毫末的念想，不能从容应对便尽量闭嘴。
苏婴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能守住清明，接着逼问道：“说，她到底是谁，是什么身份？”
心念一闪，晏熹脑海中浮现初中一个场景，他没头没脑地忽然道：“你动一动啊！”
他已经摆脱长门散日久，还顺遂长到了弱冠之年，有了表字，可不知道为什么，晏熹每回提起苏婴，率先想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尸山血海间，他身上爬满虫蚁，甘心落在鼠窝里等死。
“你知道我是谁么？”
“苏婴。”这回他没有停顿。
“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晏熹，我是大昭晏大帅的独子。”
看起来有些效果。苏婴放开手，坐直了身子，“晏熹，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复仇。”他无意识咬紧牙关，即便梦中也是痛恨不减。
“你早就死在战场上了，你不是晏熹，对不对？”苏婴坐到一旁，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想了想，又凉了一杯给他，“不然，你是怎么爬回来的？”
“我和……咳，”晏熹似乎哽住了，“我确实已经死了，他们埋我埋得浅，过了三日，我才因一场大雨醒过来。”
这是胡话。晏熹在迷糊中忽然醒悟过来：前因后果串成一串，他明白苏婴给他下了药，想借此套出他的话，却不知为什么，他中招不算完全。
“那你是怎么知道晏家满门抄斩之事？”
这些日子以礼相待，他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虽然一直提防他对他不利，却委实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撕破脸。向来温情的人露出了獠牙，他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
一早就明白他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局面，必定充斥阴谋与谎言，故而对谁都包容。
“有一个路过的姑娘救了我……是南诏人，却住在中原，她知道这件事。”
苏婴皱起眉头，“就是现在的夫人？”
“嗯？嗯。”
这不可能。
“你不要骗我，普通人家根本就不能有这等势力，文夫人……你显然很怕她，因为你现在的一切是她给你的，对不对？”
“是这样。”晏熹老实回答。
“那真正的文璋和文夫人在哪儿？”
“文璋的院子里，埋在梧桐树下。”
这也是半真半假。文璋没那个机会留全尸，其他人都埋在院中罢了。那夜晏熹没想耽搁，但不妨碍他让手下人把他剁碎了扔阴沟里去。
总算有一件事是料对了的，苏婴相信药性发作了，接着道：“那文夫人背后是什么势力？”
晏熹不说话了。
“好，那我换个问题，”苏婴将茶杯推到他面前，“她站在南诏那边，还是站在大昭这边？”
“都不是。姑娘祖上受了皇帝冤枉，一样的尸骨无存，她只想看着皇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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