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抬起头,跟小娃娃看到自己堆的雪人化了似的不高兴,远山般的眉轻轻蹙起来,“你又杀人了是不是?”
“嗯?”晏熹完全没跟上,“你说什么?……我杀人了?……不是,我是……”
苏婴在他掌心狠狠一按。
晏熹“嘶”了一声,立刻将心头那点化成水的温软抛了个一干二净:“混账东西!”
苏婴放开他,没听到他破口大骂似的在屋子里转起圈来。晏熹胡乱抹了一把,满手的血在衣服上印出一个雪白的掌印。
“你在找什么?”晏熹忍不住道。
他逛了好几圈才想起一早用的药箱放在哪里,从床榻底下抽出来,示意晏熹过来。
“你喝醉酒有这么乖?”晏熹乐呵呵地凑过去,“比起平日要乖多了。”
苏婴没说话,细长的眼尾有醉酒沁出来的红痕,仿佛刚刚哭过。
晏熹看着他一个晃眼,刚刚烟消云散的一池春水就这么荡漾回来了。他乐颠颠地看着苏婴蘸洗并不深的伤口,细碎又磨人的触感是心上抓挠的虎狼,将将藏起尖牙利爪。
苏婴一直皱着眉,后来薄唇也抿得极紧,像锋利的薄刃。洗净了血色与墨色,晏将军的爪子被包成了颇有喜感的球状。
“恕我直言,”晏熹抬起手细细端详,“苏大人,有必要包成这样吗?”
“怎么弄成这样的?”苏婴低低地答非所问。
“不小心摔碎了砚台,扎到手了。”
苏婴抬起头,静默着看了他半晌,久到晏熹不由自主地坐开了一些,才忽然站起身往一边的书案走去。
……还好他写的那些东西都已经物归原位了。晏熹趁他转身将抄好的东西装进怀里,抱着球似的爪子仰躺在床上。
案上满是凌乱的墨痕和血迹,苏婴回头看一眼晏熹,猛地清醒过来。
薄刃夹在指尖,晏熹一扬手,它立刻飞向房梁。苏婴听得一声轻响,仿佛察觉到他心中所想,烛灯照向上头。
“行吧。”晏熹坐起来,“你赢了。”
“你在干什么?”苏婴脸上是十分的正经,“不许耍花招”五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上头。
“你那么聪明,不问我难道想不出来?”晏熹呛了他一句。
“砚台碎了,为什么会碎?我见过你的身手,不会轻易打碎什么东西。”
“……身手也就是身手,不是妖术,我还是实实在在活在世间的人,不能身轻如风。”
“你是坐在这里,”苏婴跪坐在他的位置,“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可真能问。晏熹道:“看看你都看什么书。苏大人,这些可不是你口中的圣贤书啊。”
“万事万物皆可为师。……别东扯西扯,有谁刺杀你吗?”
“唔。”晏熹含混笑着,“怎么,担心了?那你得好好练功夫,这才能护住为师。苏大人,身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就每日骑马还想跟我打,你这是痴人说梦。”
苏婴环顾四周,试图找出什么打斗的痕迹。
“别找了,”晏熹轻轻躺回去,“我想从你那沓书里找出些蛛丝马迹,什么都没找到,气得砸了砚台,没想到伤口浸了墨,为免像囚犯印个满手黑斑,只得一块块洗干净。”
“洗?”
晏熹一指梁上插着的薄刃,“刮。”
“你真是……”苏婴被噎了个正着,一时忘了说辞,“你……你简直……”
“没必要因为这个争,”晏熹头疼地按着眉眼,“半夜三更的,你放过我吧。你那个……那个狗皇帝,他要是发现我的手变成那样铁定会怀疑,要是真露了马脚我立马完蛋。”
苏婴觉得内里有什么翻江倒海,本就喝了酒,被血腥味一熏,觉得屋里都闷了起来。
“睡不睡?”
“……睡。”苏婴本以为要让他搬回来住还得多费些时日与口舌,没想到他竟自己回来了,虽说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可算是住回来。
“想吐?”晏熹看着他古怪神情,“你可千万出去吐,我都没吃多少东西,你要是吐在这儿我铁定得跟着吐。”
他眼珠转了一圈,又自以为是地道:“你不喜血腥味啊?可惜了。我以为你才是刘显的睚眦,没想到你什么都不是。”
“你这是承认陛下了么?”
“他一直都是皇帝啊,但也不妨碍他禽兽不如。”
“……你不要胡说八道。”
晏熹惊奇地看着他:竟然没有气得脸红脖子粗,这可太不像他了,向来触及刘显他就跟条狗一样忠心护主,怎么这回只剩一句连怒意都没有的“胡说八道”了?
转念一想,自己实在贱得可以,非得听人家要杀要剐才能心安,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心里笑话着自个儿,嘴上却还不饶人:“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闻到腥味不会吐吗?”
苏婴:“嗯?”
“每次打了胜仗,我们就将不甚重要的人头砍了祭天,庆功宴上就有血泡的酒,久而久之,我们一个个闻到血腥就兴奋。”晏熹睁着眼睛说瞎话,“所以砍头如切菜,格外有力。”
祭天这个他倒听说过。苏婴睁大眼,不确定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睡我旁边,还真不怕我夜里犯了毛病,爬起来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苏婴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尖牙刺破皮肤,唇瓣伏在温热的、汩汩跳动的血脉上贪婪地饮血,不由不争气地红了脸。
借着浓重漆黑的夜色也才免得被他笑话。苏婴忙不迭地挪远了些,“这回你赢了。”
晏熹在旁哧哧笑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按在他脸上。
他的手掌很大,上来就将他的脸糊了个严严实实。苏婴愣了一瞬,这才赶苍蝇似的赶走那只手。
没想到下一刻有湿热的气息贴过来,语中恶劣的揶揄不加掩饰:“想什么呢,苏大人。”
苏婴一张脸红得发烫,晏熹轻笑着飘然而去,往另一侧躺,中间还能睡下二三人。
没想到调息苏大人和调戏小姑娘差不多有趣,晏熹闭上眼睛,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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