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琛却紧紧盯住他的脸,生怕漏掉半分反应。
饶是苏婴惯常云淡风轻,那一丝慌乱还是没能藏住。他深吸了一口气。
是在担心他娶了公主就做不了丞相了,还是担心别的什么呢?
“臣有一事请教,黎阳长公主以前见过臣吗?”
“见过的。”刘琛心道你装什么装,不久前还在宫道上碰到,黎阳还哭成那个样子。
“你可能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对你倾心。天下俊杰有哪个不讨姑娘喜爱?黎阳担着长公主的名,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小姑娘罢了。”
苏婴勉强笑了笑:“多谢殿下。”
也不知道他指的究竟是谁。
刘琛点点头,“既然腰带已经送到,我也没有别的事了,苏卿在文大人这里住得可还习惯么?”
“多谢殿下忧心,臣一切都好。”
“看来文大人真的很得父皇圣心,这幅画他宝贝极了,竟然也乐意拿出来给赏给文大人。”
苏婴望向那幅画——一开始抱着怎样的打算,现在已经全然没有必要了。晏熹那样的人一生都赔在这条必死无疑的路上,没有那个子孙满堂的志趣,倘若真有什么值得遗憾,大概是那个陪他来的姑娘。
那幅画里掺杂了大量的药,日久便会令人断子绝孙。皇帝不想让文丞相生下孩子,可这位“文丞相”本身也不常待在这个屋子里。
然而刘琛此时提起,绝非巧合。
“殿下也见过这幅画?”
“自然是见过的,名家之作,怎能放着积灰。”刘琛站起来,“既然没有别的事了,我就回去了。”
“恭送殿下。”苏婴跟着站起来,“烦请殿下托话给公主,凡事皆需细细考量,我等宦海沉浮的不祥之人,还是尽量远离。”
刘琛上下打量他一番,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你不想娶她?”
苏婴头疼地回头,看向屋里,“你怎么在这里?”
“一点小伎俩,不足称道。”晏熹绕过屏风,“你偷听我说话那么多回,我听回来也不过分吧。”
苏婴:“都听到了?”
“都听到了。哎呀,苏大人果然是青年才俊,一国的长公主也要哭着求着嫁给你,你好大的排面啊。”
苏婴叹了口气,竟然没什么避讳将那腰带系上了。水青底色上绽开的朵朵桃花是姑娘有违礼教的邀约,他不是不知。
可……黎阳不同,伤了谁也不能伤了他的心。
倘若被皇帝知道黎阳对他动了这种心思,恐怕会立刻弄死他们中的一个吧。鉴于长公主不能莫名其妙就在出嫁的年纪死了,死的那个应该是他。
“怎么,担心刘显不让啊。”晏熹看他这分明不忍放手又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要不看你这几日表现,我去给你求求情?”
苏婴一拳锤在他的肩头:“你的伤好了?”
“诶,没好。”晏熹撑着拐杖,“但杀了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个人动辄就威胁他要杀了他,可一次都没动手过——或者说,一次都没动过杀心。他将手卡在他的脖颈上,眼睛却是安静的,根本就没有要杀人的怒意。
也或许,他这样的人杀人杀惯了,就和切菜没什么两样,所以全凭喜好,不论忧乐。
“这个颜色适合你。”晏熹伸手碰了碰含苞待放的桃花,“但是刘显没主意之前,你还是不要显露,免得引火烧身。”
苏婴被他骤然摸到腰间,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晏熹的手在虚空中微微蜷起,“苏大人,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怎么就入了仕途呢。”
他没留恋什么,只是,倘若刘显没有不问冤情就杀了他们,那这条腰带应该是他的。黎阳非寻常大家闺秀可比,性情温婉,他娶了黎阳,晏家就没有兵权了,皆大欢喜。
明明有千种万种法子可以削权,可刘显偏偏选择了最残忍那种:不问恩义,挥下屠刀。
所以晏熹明明有办法为晏家洗雪,他也要选择最激进的那条路。
苏婴却忽然皱起眉头,“晏熹,你实话告诉我,当年,陛下是不是说过要将黎阳嫁给你。”
晏熹一愣,大方承认了:“可以啊,这都能猜出来,你不会是刘显生的吧?怎么这么清楚他在想什么。”
“削权有条最好走的路,就是令公主下嫁,只要不愿撕破脸,十有八九还要叩谢圣恩,很难猜吗?”苏婴瞪他一眼,“这种话也敢乱说,不想要你的脑袋了?”
“你要说出去,我也没办法啊。”晏熹抓住他的胳膊,“阿婴啊,送师父回去吧,师父累了。”
苏婴被那两个字腻出了一声鸡皮疙瘩,好容易才忍住将他一爪子拍开的冲动,果真听话且认命地将他扶回了房。
怎么说这伤也是为他受的,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当时如果不是他,他也不会棒槌似的跳出来。
晏熹乐呵呵地往回走,一不小心吸岔了半口气,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牵扯着伤口又开始绵密地疼。
苏婴瞪着他,还是忍不住扶了一把,没想到一伸手在他背上摸到一手冷汗。那汗将层层衣物都浸透了,让他几乎错觉摸了一手的血。
“怎么搞的?”
“还问。为了偷听你们说话跳墙进来,伤口可能裂了。”
“可能?”苏婴愤愤然在他背上掴了一巴掌,“让你多事,活该。”
刻板的印象一分为二,一个是伤纵见骨亦可谈笑风生的铁血将军,另一个是也会疼得冷汗淋漓的寻常人。苏婴这才惊觉他竟然一直都以为这疯子不会疼。
那日匆匆一眼,他就看到了他身上纵横交错的疤,从胸腹一直蜿蜒,像被人切开又重新缝起来似的,挣扎着又拗成了一个人样。那些疤痕有的已经隐没在肤色之下,甚至星星点点比完好的皮肤更多。
他身上还有一块整皮吗?
每每浴血拼杀,都抱着悍然赴死的信念,仅仅五年,不知道他身上有过多少伤痕。南诏那些蛮子又岂是好相与的,恐怕他爬回来,也吃了不少苦吧。
苏婴长吁短叹地扶着他进屋去,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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