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真的能见到父亲母亲，难道就能让他们心里好受些吗？
说不定日后看着他，也只剩泪水了。
晏熹不想滥杀，他身边尚有几个侍女每日给他饭水和汤药，虽然并不无辜，但杀她们实在没什么意义。
于碧再来的时候见到屋子里除了晏熹还有活人不免有些惊讶，旁侧的刀没有见血。
她像看什么新奇的玩意一样审视晏熹，“你竟然没杀她们？”
晏熹毫无预兆地扑过来，一击不成翻身一滚踢到那把刀，它飞起来落入他手中，他一把横在于碧脖颈上。
被胁迫的人全无惧色，仍是一脸笑意，像一个怀春的少女看到自己的情郎。晏熹这才发现，这“女人”不过是个小姑娘，比起晏姝大不了多少。
“放我走，要不就杀了我。”
于碧：“晏将军，你不觉得你这话有些不讲理么？是我的命在你手上。”
“少废话！”
于碧伸出两指夹住刀刃，晏熹大惊之下立刻下压，却被牢牢夹住，动弹不得。
“你还真以为你在叱咤风云呢，”于碧猛力一弹，握着的剑柄上忽然一股大力将他甩倒在地，“就算是神仙，伤成这样都得是个废物，你以为你是什么？怎么，你爹当‘战神’多年，你自己也变成神了么？”
于碧毫无动怒，将他一把捞起来扔回榻上，纤细的身段不知哪里蕴着这么大力气。
“病成这样，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走，还想耍大刀，”于碧嗤笑一声，“你脑子有坑？”
于碧将刀钉在他榻边，“看来还得三天。好好歇歇，有你受的。”
晏熹一双眼睛又红起来，血丝几乎要吞没瞳仁。他面目狰狞地瞪着近在咫尺的刀，脱力躺在榻上，完全没了力气。
怎么，不杀侍女还让你觉得我优柔寡断么？
他两手抓住刀刃，想凭手劲折成两半，这才发现自己软得可以，连撅弯都难。他将刀扔到一旁，大口喘着气，将死之人满眼憎恨。
屋里死寂，侍女们走路都轻声，每天除了送必要的东西给他，根本就不会出现。晏熹心里暴虐了一阵，还是凭着梦中父亲的谆谆教诲放过了她们。
夜里醒来的时候，他摸着旁边冰寒的刀刃，心想干脆死了算了，摩挲半晌又沉沉睡去，再被伤口的疼唤醒，满心都是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他没有纠结太久，因为第三日，于碧果然又来了。
她穿着一身红衣，发上编着小辫，重重珠翠、金玉满头。银质的小坠缠在发间，一个个泠泠作响，盛重得仿佛要出嫁，全然不配她戾气熏得妖艳的眉眼。
晏熹话都说不利索，但还是语带讽刺：“干什么？抓我去生壮丁么？”
于碧愣了愣，随即温婉地笑起来：“确实是，晏将军好生厉害，这都能猜到。”
晏熹一时气结，本来准备好的破口大骂给生生堵住了，噎得他差点吐出来，指着她的手僵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就请移驾吧。”于碧道，“暗探传来消息，刘显给你风光大葬，按你们中原人的说法，这会儿三七都该过了。”
陛下……陛下他得到消息了吗？晏熹心神不属地被他们架起来带出房间，那……那爹娘也该知道了吧？他们在痛苦吗？他们有想过不见尸首的儿子还活着吗？
于碧带他去的地方并不远，却和要塞似的设了重重关卡。晏熹听见齿轮咬合的声响，头一回对他心中的“蛮子”有了新的认识——他们并非野人，并非只会抢掠，他们也有自己的信仰和礼教。
姑娘竟然长得很美，肤若凝脂，光和影之间有别样的风味。她带着他穿过集市，停在一扇不怎么起眼的门前。
晏熹跟着停下了，身上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他揣摩着现在能不能溜走——南诏对待俘虏的态度让他心里发毛。
“吱呀——”轻微的一声，古朴的房门大开，他们走进去，于碧从里面掩上门。晏熹眼尖得发现这个看似破败的院落实际上十分讲究，门环上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是云。
于碧看了他一眼，掏出她的“面纱”。细细的珠串半遮半掩着她的脸，像未出阁的姑娘要去见什么人似的，只是不见半分忐忑。
晏熹没有说话，跟着她接着往里走。
第二重门，阴冷陡然袭来，晏熹后退一步，发觉这里可能有死人。刚经过大战的战场就有这样的味道：血腥、寂冷，好似有鬼魂在厉声哭叫。
第三重，人周身的血液都要被冻结。晏熹重伤未愈，于碧身体娇弱，两人脸上都没了血色。她掏出一把钥匙，摸索着门上的暗纹，找到隐秘的锁眼。
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晏熹看到第四扇门。巨大的门扉刻着一只腾天的朱雀，羽翼延展开来能遮天蔽日。门槛陷在地里，底下刻着江河湖海，仰颈的朱雀是一副荫蔽四荒的架势。
第五扇门。他们走下数十级台阶，已经不知道这里离地面有多远，阴恻恻的、幽幽燃着十二盏灯分列两旁，灯柱比人还要高，勉强能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不要带起风，倘若灯灭，你也就不用再往前走了。”
她语含冷意，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大殿中，让晏熹起了一串起皮疙瘩。他冷笑一声：“怎么，贵国穷得连个灯都点不起么？”
于碧没有搭理他。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去。
从这里开始，以后的每扇门后面都是墓穴一样的大殿，倒是没再往下，但都列着左右各六的灯。
这里……真的不会窒息吗？
过了第十一扇门，晏熹发现这里陡然亮起来。四个角落有小小的通风口，有微弱的光透过来。黑暗中竟没发现这地下的宫殿竟然这么大，现在有成千上百的夜明珠高悬，才发觉这殿真的广阔无边。
这样数十来个，恐怕已经挖空南诏所有的土地了吧？一想到曾踌躇满志挥剑踏足的地方脚下满是密道，他背后就一阵寒风，不栽在这里，那才叫没天理。夜明珠将此间照得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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