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祸中一缕柔情长在铁血上,晏熹被那束光吸引,一时忘了身处何方。
他到底在想什么?护驾自有御林军和禁军,晚了也不过是一纸天子驾崩的消息,怪不到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身上。
能先将苏冶藏起来,看来也不是疯得太厉害。
晏熹分明听到了背后长剑嗡鸣,一手握紧了筷子,打算生生受下。
对于怎么受伤、伤在何处,没有人比他更能懂了。他反手将筷子钉进身后那人的腹部,身上穿着柄长剑,扶着苏婴差点儿跪下。
剧痛穿身,他哆嗦着咬住舌尖,试图多撑一会儿:“快走,他们不会罢休。”
“你……”苏婴转身便失语。他拖着病体扶晏熹离开,禁军赶到,动乱很快被压下,他们没再遭刀剑加身。
“苏婴……苏婴……”晏熹甩开他的手,扶着墙疾速喘息,“你要告诉陛下,这一剑是为他挡的。”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单觉晏熹推了他一把,然后就被刺中,所以他也就先入为主地以为晏熹是为他挡剑。而这在御前追究起来是重罪,尤其是刘显还没一命归西的景况。
为陛下,即便是陛下的车驾挡刀剑是应该的,但舍弃陛下躲得远远的……倘若被人瞧见了,可就得做好一辈子被皇帝折腾的准备。刘显没有圣人仁心,肯定不会放过他。
苏婴:“知道了,先离开这里。”
晏熹口中皆是粘稠腥甜的血,勉强抬手摆摆,示意不能再走了。苏婴立刻会意:“我这就找人将你抬回去。”
街上乱作一团,所幸他站的地方,是个暗巷,暂没有人跑来。他眼前渐渐模糊,一身龙袍的刘显被人迎下了马车,竟然毫发无损,还装若淡然地下令彻查,天子被刺的愤怒远超惶恐。
竟然连皮都没破,而自己捱了一剑,真是不合算。晏熹捂着伤处,血流让他有些眩晕,心里辱骂着苏婴这小兔崽子,侧靠在墙上就要晕过去。
而他不能。他们的人还在暗中观望,倘若他此时晕过去,说不定会被他们带走,到时候就更不好向苏婴解释了。
血液流响在他耳畔,晏熹心里盘算着此番受伤又从刘显那里赚来了多少东西。他当时已经躲不开了,如今算是最好的局面。
受些小伤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晏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逐渐暗下去的视野里苏婴骑马赶到,马车跟了一路,他可算松了口气。
苏婴翻身下马,刚飞奔到晏熹面前他就倒过来。苏婴“嘶”可一声,伸手架住他的时候被剑刃戳到了胸口。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将他抬走,街道上人头攒动,马车都走不快。一个大夫已经配好了止血的药粉,苏婴一把撕开他的衣裳,血气扑面而来,狰狞得仿佛一只野兽。
血流暂时止住了,苏婴一路催促着马夫进了文府,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才将他抬回屋中。旁边的小榻不见了——那东西忒倒霉,被苏婴折磨得不成样子,摆在丞相的卧房中实在有碍观瞻。
屋中陈设一新,他蹭在墙上的血迹都不见了。苏婴甚至都不敢看闻讯赶来的文夫人,于碧正捏着手帕泪水涟涟,还好她不知道晏熹因何受伤。
但于碧已经早一步接到消息了。晏熹不知道为什么,竟在那样凶险的时刻走神,连身后刺过来的剑都没能避开。
苏婴可算是好好体验了一番上回晏熹的心情,他僵立榻旁,在不挡路的同时眼神执拗地盯着他,什么人行刺、他为什么赶来、他怎么能用筷子杀人之类的疑问齐齐断了链,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夫人放心,文大人并未伤及肺腑,只要能止血就没什么大碍。”大夫口中说着话,但洇满床榻的血实在触目惊心,于碧在一旁捂着嘴流泪,咬住嘴唇,压不住漏出来的哽咽。
苏婴心乱如麻。
剑刃抽出,一个瞬息仿佛被压成了窄窄一条,仿佛长久到极点。苏婴在满房的血腥中简直喘不过气来。
晏熹不住地抽搐,喉咙中有破碎嘶哑的声音,古怪得仿佛腐朽的木门打开。他的身体重重弹动。
喷洒的血液很快被按住了。对穿的伤口让他不能平躺,大夫们一个跪在地上,一个跪在榻上,死死按住伤口。另一个还在用匕首划他的衣裳,费了大力气才剥开。
晏熹因为失血过多真的昏了过去,他在重重梦间穿行,一会儿梦见于碧,一会儿又梦见苏婴,还梦到自己亲手杀了刘显,不顾满身的血仰天大笑。
苏婴看了看自己,为了来往方便,宽大的绛色朝服早被他扯下,里面月牙白的衣衫上不可避免地溅上了血。血珠停留片刻,染成小小一团,他一抹脸,愣愣的看向手心。
是他的血。
这时,重重忧虑才决了堤,他怔愣着戳旁边一个大夫,“他怎么样?”
想尽力说出那么个上扬的语气,可出口就没什么起伏。叹气、皱眉,他什么都不会做了,仿佛牵线都落下来的傀儡,不能凭自己动一动哪怕一根手指。
“苏大人宽心,文大人没事,只是失血太多,静养月余就好。”
苏婴觉得喉咙都卡住了,他逼迫自己转向于碧:“夫人,对不起,文大人要不是为了我也不会受伤。”
他没什么温情的话让“文夫人”怒不可遏,一双眼睛还盈着泪,却指着他歇斯底里:“都怪你!都怪你!你凭什么……凭什么……我们文家究竟造了什么孽!……你为什么要阴魂不散地缠着他?!”
苏婴被箭射中了似的倒退一步,借着嗫嚅:“对不起。”
于碧看了看四周的人,似乎是觉得在这里发作翻旧账略有不妥,咬着嘴唇没再吭声,但一双眼睛仍怨着苏婴。
这世上最难面对的莫过于亏欠的人,倘半分良心也无,遇到时便能强装不识,但怨恨的眼神是能透过重重壁垒直击内心的。苏婴算不上优柔寡断,但为情义所累亦在情理之中,他只好尽力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无奈九尺男儿再怎么“尽力”也融化不到墙里,他几乎要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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