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什么？”
“成亲、开府诸多事宜，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倘若生个孩子，我还能帮你教。”
即使从这个角度，晏熹都能看到他额角一段青筋欢快跳动起来，未免好脾气的苏丞相真的发作，他又道：“这真的很近在眼前了，你爹一个尚书，总不会强过我一个丞相，倘若真有这个意思，你及早说啊。我俸禄不多，买个不大不小的宅子还够。我和夫人也没孩子，你要乐意，我能把家业都留给你。”
苏婴冷冷看他一眼，“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文大人，说笑归说笑，可别真的绝后了。”
“诶，”晏熹笑得牙不见眼，“我绝后没有，你最知道了。”
“诶，我绝后没有，你最知道了。”
苏婴一路坐回去，话还没怎么说就睡着了。晏熹不是很想跟重伤的人枪床位，就让成穆给他重新搭一张小榻。
苏婴怎么睡都觉得难受——文璋这个老混账，这几日大清早起来练剑也就算了，连床榻上的褥子都给收拾走了，他浑身是伤，躺在跟石头一样的硬床板上，实在睡不安稳。
跌宕起伏的梦境中，他再度听到了那句话。
也难怪他记得清楚。在暗探的帮助下，他偷听墙角的机会不少，有些事总得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才可信。拜老流氓所赐，他为皇帝卖命这些年里，有幸听到了一回活春宫。
苏婴少年时便被寄予厚望，苏冶一直想让他长成个经天纬地的治世奇才，他是万万没有那个机会和兴趣去看公子哥之间流传的那些春宫图的。他那回听到文璋夫妇二人春闺嘤咛，差点儿从屋顶摔下去。
“我行不行，你最知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藏不住的懊恼，饕餮盛宴近在眼前却拿不住筷子似的委屈。苏婴愣了半晌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脸在夜里红成了娇艳欲滴的花，就快滴血了。
至于为什么散播他“不行”的消息……毕竟是头一回让苏丞相吃瘪的人，一些不同于旁人的礼遇还是应该有的。
梦里的文璋和他夫人更没脸没皮一些，赤裸着纠缠在榻上。苏婴全然没想到自己偷看这种事有什么不厚道，竟然还分得出神指摘他。
等他大汗淋漓得从梦中醒来，外面天都蒙蒙亮了。晏熹睡在不远处的榻上，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他身上有伤，实在不好在夏夜中捂着，窗都打开，身上的被子也换成薄的。他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翻身坐起来去掀被子。
——淡然了十年的神色终于绷不住了，苏婴愕然住手，才发觉自己有什么怪异之处。薄薄的里衣之下，两腿之间，湿泞的触感仿佛一个凌厉的巴掌，扇掉了他所有的自矜自傲。
晏熹要死不死地补上一刀：“苏大人，年轻气盛，今日无事，同我去喝花酒吧，好泄泄火。”
“住口！”苏婴欲盖弥彰地将被子都拢在身上，心里将刘昱刘显连同“文璋”一并骂了八百回，眼角被层层上涌的羞怒一熏，熏得彻底通红。他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将文璋灭口。
晏熹看到了他意欲吃人的神情，心想怪可爱的。脸上却犹疑了一下，碍于他的面子慌乱起来：“我胡乱说的，我先出去了，你……”
话还没说完便夺路而逃，因为他瞧见苏婴的手伸向了烛台，就要将那东西扔到他头上了。
苏婴的心像逆风呼啸而过的荒野，摧枯拉朽过后一片狼藉。他僵坐了一会儿，连滚带爬地起来，又撞上下人们往屋里来，冒冒失失跳回了床上。
不料他们没看见他似的，在屏风后面搬来了盆，一人一桶加够了热水就退了出去，还将门都带上了。除却伤口撒盐的那一刀，这老流氓竟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
他等了半晌，从被子里探出来，轻手轻脚跑向浴盆。屏风死沉，他花了大力气才将它圈成八面，手忙脚乱脱了衣服就跳到里面，溅了一地的水花。
这是在搞什么？水汽一蒸，困乏又涌来了，他摇摇头使自己清醒，茫然看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倘若知道挨了顿臭揍之后会丢脸丢成这样，他一定会向刘昱还手，至于皇帝……他想怎么罚就怎么罚，脸都丢到山旮旯里去了，还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他在这条路上走了太久，久到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年岁。他梁柱似的揽顾大局，将自己所求放到了最后，连这种情况……这种情况都发生在别人家了。
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吗？！
他懊恼地清洗了一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门又“嘎吱”一声轻响。
这个混账的玩意儿。要是还敢进来胡说八道，他保证让他血溅当场！
然而他慌乱地用衣裳盖住了自己，却发现进来的是下人。他们静默着搬进来另一个盆，“苏大人，换热水吧。”
“这个……这个还没……”凉。苏婴住了口，有水可换的时候，他还是换一盆洗好些。
他们竟然还带着一架屏风。苏婴四处张望了一圈，心里悚然一惊：这老东西不会在哪里看着我吧？！但扫了一大圈，都没察觉到文璋的动静，他只好承认了这个巧合。
他们摆好屏风，转身退了出去。苏婴用衣裳遮着自己一路跑到门口闩上门才算放心，胸口鼓噪的雷声一下下直穿耳膜。他转头一扫，竟然还多放了两套衣裳！
丝质的里衣顺滑，外头的中规中矩，是他们这个品阶日常穿的服饰。青色衣衫流光浮动，彰显着文大人穷奢极欲的品味和风格。
他又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地站在房中，又连忙跳到水中，脸上泛起更上一层楼的红。他想想昨夜回来的时候“文璋”说的话，看来想照顾他，不止是说说而已，他还真有照顾人的资质。
想什么呢！他心底怒道，要不是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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