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闷头睡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苏婴骂他“狗急跳墙”，他一时心绪翻涌竟然完全没听出来。可再想找茬拌嘴的时候，苏婴已经全然睡着了。平稳的呼吸带着一点说不出味道的温柔，他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却再没出声。
不可冒进，不可冒进，阿弥陀佛。晏熹胡乱默念着，仿佛只要是四个字，就能成为催人入眠的魔咒。
苏婴再起来的时候，正在练剑的文某人竟然已经有些样子了。他收拾齐整，招呼也没打一个就往外走去。
“苏大人！”晏熹在后面道，“别跟我客气，我说笑的。”
他要去见的是不久前还站在云端的人，如今一朝沦为阶下囚，离搬出东宫也不远了。
刘昱面色阴鸷地看着他，恨不得扑过来咬下他的肉似的，两只眼睛都不怎么能转利索了。眼睛上尽是血丝，该有好几日没能睡好觉。
“太子殿下。”废黜诏书还没下，苏婴还是按以往见了礼，“陛下让我来看看你。”
“哦？让‘你’，来见见‘我’？”刘昱冷笑一声，“你和父皇真是感情深厚啊。”
苏婴也跟着笑了笑：“殿下说笑了，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但凡有难都可以倚仗臣，无谓感情深厚，不过是一番信任罢了。殿下仍是殿下，但倘若没能抓住最后一线希望，便很快就不是了。”
他幽禁的地方不算鄙陋，下人们虽然接到了皇帝的指令，但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人身上他们也不敢怠慢，陈设除了金贵的东西都没怎么变，只是屋中没有穿堂风经过，捂了一层淡淡的霉味。刘昱没有借酒消愁，看上去竟然也不怎么愤怒。王储生来就有的矜贵在他身上显露无疑，即便落魄至此，也着华服、理鬓发，丰神如玉，气息都没怎么变。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刘昱端坐在案前，“父……他对你那么好，肯定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你卑贱的娘是谁？有多卑贱？不会是青楼的种吧，哈哈哈……”
苏婴淡淡等着他笑完。刘昱笑到出不了声才停下，迎面便是一记拳头。
他捂着出血的嘴角愕然瞪着苏婴：“你敢打我？！你个狗杂种……”
“殿下！”声音中仿佛有金玉崩断，苏婴厉喝：“你将陛下当作什么了？！”
刘昱冷笑着就要扑过来还给他，苏婴侧头一躲，拳风擦着耳边过。他一手卡住他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服食长门散的身体格外力弱，苏婴没能撑住多久便被掀翻在地。刘昱一点儿太子爷的威风也不要可，似乎就想在他身上讨个公道。他将苏婴按着打，拳头一下下落在他身上、脸上，苏婴哼都没哼一声，找准机会猛地将他一掀，刘昱便四仰八叉躺在了地上。
“殿下！”
“你这个小杂种……”刘昱眼神似狼，仿佛那两个小小的瞳仁中无端起了鬼火。反正他很快就会被废，倘若没能揍得尽兴，他都替自己冤屈。
刘昱一翻身骑在他身上，拳风一刻未歇。苏婴招架不住，觉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他一边打一边骂，一字一顿的话都奉上一个拳头：“你、这、个、小、杂、种！”
苏婴挡不住他的拳头，也不能还手，绷紧的上身也就渐渐放松了，任为刀俎地躺平在地上。只是一直冷冷看着他，仿佛对加诸于身的任何痛苦都无动于衷。
刘昱的叫骂停了，他都没从苏婴身上下去，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要害我！自我出生之日起日日举步维艰，生怕讨了父皇的霉头，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害我？”
“什么都没做？”苏婴一屈腿顶在他后腰上，将他再度掀了下去，当然，若他这时没有鼻青脸肿，说话能更有力些，“私通南疆六诏，陛下冤枉你了？”
刘昱生平最恨的便是他这张云淡风轻的脸，此时都变成这样了，他一抹唇上血的模样竟然还不怎么狼狈，他就更气不打一出来。七窍生烟时听到苏婴这么问，他几乎要立刻再动手了。
“殿下，但愿你想清楚了。”苏婴笑了一声，伤口扯得唇角疼，没能笑出第二声，“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我都会一一上报，陛下虽然没有明说，但你我都知道，这是你呈述冤屈最后的机会了。”
“苏婴！”
苏婴看着他，坐定的身子都没动一动。
“我知道我不能翻身了，但让你死在这里还是不那么难的。”他扑过去，两手卡在他脖颈上，“你以为我不知道对不对，父皇那时候就让你当我的伴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苟且！”
“我和陛下？”苏婴差点儿让他给气笑了，“我和陛下有苟且？”
“我！……”刘昱在极盛的怒意中哑了，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紧了紧，“混账！”
“我劝你想清楚。”苏婴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上气不接下气地勉强说道：“开弓没有回头……回头箭，倘若我死……在这里，你就不只是贬、贬为庶人那么简单了。”
当他说到“贬”字时，刘昱明显全身震了震。无可掩饰的慌乱和恐惧潮水般涌来，将他脸上的怒火冲刷干净。
“你不过是父皇的一条狗，叫父皇来见我。”
“陛下不想见你，才托我来问，你可还有什么冤屈。”
“你！……你……你打算如何告诉他？”
“事无巨细一一上报。”
刘昱仔细看着他的脸，心里陡然一恸。别说他添油加醋了，就是这张脸往父皇那里露一露，他头上那把屠刀就得应声而落。
“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求他不要告诉父皇？怎么可能。
苏婴就是块硬石头，所有玉翠碰到他，无非就是个粉身裂骨的下场。他软硬不吃，好话瞎话在他那里都是耳旁风。
“那就开始吧。”苏婴无视他仍掐在他脖颈上的手，“匡正藏匿晏家余孽，同你有关吗？”
“你也信？连街上三岁孩子都不信的东西你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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