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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踏清歌17

    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祸患。大昭以前也算文武相当,可自从晏家被满门抄斩,重文轻武的风气就渐渐倾斜了。朝中上并不缺悍兵骁将,可能统筹四方、精通兵诡之术的人太少了。

    “北疆不安稳,晏家死在东夷人手中,南疆倒是一派祥和,但他们骨子里的掠夺天性不会改变,不会一直这样太平下去。一旦燃起战火,兵败如山倒只是时间问题。”

    晏熹手抖得几乎端不住碗。苏婴看了一眼,认命接过帮他放回去。

    “你说……晏家?”

    “嗯。”苏婴看着他,“你害怕?”想了想又道:“是吧,你害怕。当年为什么要构陷他们?”

    “别提那个字。”晏熹的喉咙哑得更厉害,短短五个字愣是劈开了嗓才挤出来,他想起狱中险些动手捏死匡正的怒意,自嘲地笑了笑,“别提那个字。”

    对了,苏婴当时也在,他都听到了。

    “晏叙来。”苏婴咳了一声,“陛下想杀他。”

    “啊,是。”晏熹别过头,一拽被子躺下来,干脆背对着他,明确告诉他自己不想谈这个。

    “陛下后悔过的。”苏婴轻声道,“文璋,你察言观色过头了,晏叙来不是死在陛下手上,而是死在你手中。”

    晏熹整个人猛地一僵。

    他终于听到了这句话,却委实分辨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感受。

    皇帝后悔过?既然后悔过,又为什么要杀了他?只不过因为他这些年活成了京城唯一的孤家寡人,才感念当日的兄弟——凭什么?他凭什么后悔?他又有什么立场后悔?

    “后悔”两个字像阴沟里挖出来的污泥,玷污了晏熹心底不见天日的隐秘中唯一一束光。那束光是他支撑至今的力量,由父亲、母亲、姝儿一并串起来的……

    牙咬得死紧,倘若他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神智也不在了,他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吃了苏婴。他竟敢……竟敢说出这样的混账话!

    “是么。”晏熹狼狈不堪地病容中带着穷途末路的疯狂,他转过身来,“所以苏大人,你要告诉陛下,我是如何构陷他的么?”

    他至今也不敢直呼其名。

    “你害怕了吧,因为莫须有的晏熹。”

    “当年我还不是丞相,还没坐到这个位子。倘若当时有我说话的地方,我一定不会让你们陷害他。”苏婴静默半晌,房中好像有什么凝结了,深沉的、滞重的,他们困在其中,喘息都难。

    比喘息更难的是交谈。

    “为什么?”

    “有他在,大昭可得百年太平。”苏婴当然察觉到他话里的颤抖,“可他不在了。文璋,你曾说过,大昭的天下会因你动乱,我那时不相信。”

    晏熹死死望着他,仿佛他变成一堆骨头,都要从空洞的眼窝中射出如箭的目光。

    “现在信了?”

    “你做过的混账事儿不少,但都是为了争权夺利,大昭怎么样,你无暇管顾。”苏婴也一动不动望着他,“如此叛逆之言,倘若我告诉了陛下,你别说乌纱帽了,连命都别想保住。”

    “你要帮晏……晏家人报仇吗?”

    苏婴淡淡岔开他的问询,“我早就怀疑晏家是被陷害的,也知道八成是你。”

    “那现在有了证据,你尽可呈堂了。”

    “但你说的没错。倘若没有陛下猜疑,他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杀。他业已身死,翻案昭雪也不过给后人一个交代,再将尸骨寻来厚葬,又有什么意义呢。晏家已经没有后人了。”

    不,有的。

    “你觉得坊间传闻是真的吗?说晏熹真的还活着。”

    “活不活着又能怎么样?没有晏家,他不过一介庶民,倘若还顶着这个姓氏,便是世人口中的余孽,他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是啊。晏熹忍不住笑起来,他活着和死了有很大的分别。虽然他现在模样凄惨、万念俱灰,可他还是有能耐动一动刘显的江山的。

    苏婴却完全会错了意,以为他只是意识到晏熹无论如何也不能找他寻仇,松了一口气。他心中涌起几乎茫然的愤怒——一代忠臣含着这样的冤屈离世,他深陷权谋,甚至还要对罪魁祸首好颜相待。

    “但是文璋,你断没有那个能耐再陷害一位忠臣了。”

    是么?晏熹心底冷笑,匡正虽然不清白,却忠得很,他不是照样将他送上西天?

    苏婴看着他头发乱糟糟的,绾起的发髻也散了一半,莫名有些想笑。他顿了一会儿,话转了个圈:“黎阳长公主年纪不小了,陛下想将她许配给吏部尚书李荣的长子李仁,特意让我来问问你。”

    既然他们都心知肚明,某些话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晏熹出奇地没有反感他前脚出了天牢后脚就去告状的行径,“哦。”

    至于这个“哦”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记得年少时,父亲带他进过宫,皇帝还抱着他去御花园。

    “熹儿,等你长大了,朕把朕的皇女许配给你好不好?”

    晏叙来笑了笑,“陛下如此厚爱,小子怎么受得。”

    “受得受得。”刘显看他在出神,轻轻在背上掴了一巴掌,“熹儿,看什么呢?”

    不远处有一大群宫女围着,晏熹因为被他抱起来,一眼就看到了两个小娃娃。年纪稍大些的那个是刘昱,另一个是谁,经过这么多年他也无从知晓。

    “朕还没有皇女。”刘显笑着将他往上颠了颠,“要是生出来,第一个就是你的。你想找他们玩就随时进宫来,不过……”他竖起手指在他眼前晃晃,“太子不行,玩物丧志。”

    第一位公主。黎阳长公主是什么模样他都没见过,对皇子皇女的印象也仅止于御花园中匆匆一瞥,皇帝的次子他也只是打过照面,话都没说过几句。然而再度想起这段往事,他心中忽然有一个念头掠过:或许晏家的覆灭,他是真的无能为力的。

    他已然忘了刘显说出那句话时父亲的反应,但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今日才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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