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二章 踏清歌16

    她和车夫一左一右扶着晏熹上了马车,“现在就回去?”

    晏熹顿了顿,还没坐稳又冲了出去。于碧看着他愣了半晌,碍于“文夫人”的身份只好再度走出去,转头吩咐道:“先不回了。”

    车夫将绳子拴在树上,马蹄不安似的动了动,他没过去,夫人在时下人无需插手。

    “……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晏熹眼眶猛地红了,“卦象上说,我在朱雀之下动了将旗,会给天下带来兵祸。”

    “它没说错。”晏熹吐得只剩酸水,“我就是那个搅动兵乱的人。”

    于碧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按晏熹说的,这得是他们脑袋里的鱼变成鱼精将这事捅了出去,而那个签筒里又恰好全都是这支签才能碰上。她第一次对中原人那些胡诌的卜卦有了新的认识。

    然而晏熹心里只想着杀杀杀,肯定没什么心疼黎民百姓的意思。他吐成这样,大抵是因为这签将他剖开了。

    所有的秘密、粉饰都土崩瓦解,晏熹有种脸上的假面骤然分崩离析的恐惧。血淋淋的真相之下,他仿佛一个永夜中看到日初的人,眼睛被耀眼的光灼烧,恨不得缩进地缝中。他扶着树站直身子,长长吐息了几遍,差点没能压住呛到喉咙口来的血。

    “巧合。”于碧不由分说、斩钉截铁道,“你没听和尚解释,说不定那卦不是那个意思。”

    她暗暗决意,心想虽然大逆不道,但一定要将这卦解了。倘若这仿佛专为晏熹设的签没有二解,她也一定要拼凑出一个来。

    苏婴听闻文大人在庙里吐得人事不省,便料定他这个时候没力气再冷嘲热讽,这才没有制止成穆一并准备晚饭。倒霉的丞相大人吐了一天,倒头便睡,夫人也不好和外人一起吃饭,于是这桌丰盛的饭菜就成了他一个人的。

    “去给文大人煮点儿粥来吧。”他淡声吩咐。

    若换在往常,他是万万没什么兴趣对文璋嘘寒问暖的,但如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在他手中,他也只好低眉屈就。等到他多吃了平日的一倍分量之后,他终于找不到磨蹭的理由了,寄人篱下压垮了苏丞相的傲骨。

    案上放着的粥还是温的,亏了苏婴的嘱咐,人家也没加什么东西,就几个青菜叶子惨兮兮地漂在上头,一眼望过去简直不像丞相能下嘴的。

    “文大人。”苏婴本想让下人一并帮忙端进去,可他们之间有太多不能让外人知晓的秘密了,所以他还是勉为其难自己端。

    晏熹靠在床头睡着了。他将薄被一路掖到领口,额头上却显见地没看到什么汗珠。

    “文大人。”苏婴将碗搁在一旁小几上,伸手推推他,“喝点儿粥。”

    晏熹睁开眼,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手已经习惯性地挥出去了。这是个格挡的姿势,他这些年已经习惯了——睡梦中被人弄死是很容易发生的事,他能在空手接白刃的同时先下手为强。

    可惜他这时候不甚清醒,胳膊也捆在被中,这么一挣竟然没能挣开,挥出去的手臂被强行捆了回来,他整个人鲤鱼打挺似的弹了一下,倒在床上。

    苏婴被这气势掀翻在地上,根本没料到他起床气这么大,直呕酸水了这一招还能这么生猛。他愕然坐在原地,甚至没想到应该先爬起来。

    “咳……”晏熹终于挣脱了被子,“你没事吧?我起床气是大了点儿。”

    见苏婴半晌没个动静,还在愣愣望着他,他只好叹了口气,下床将他拉起来,“实在对不住。”

    “唔……”一转眼看到案上那碗粥,“给我的?”

    苏婴一片茫然地站着,好久才点了点头。

    晏熹叹了口气,没什么心情吃饭,但苏大人都屈就给他端来了,他不做做样子实在说不过去。嘴里酸苦的味道还在,他抓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唏哩呼噜涮了一阵咽下去。

    “……”苏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两天,这位神人出人意料有了新的花招,让他有些跟不上。

    晏熹这才发现苏婴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又愣住是因为什么。他顶着文璋的脸多少天了?一个月?两个月?

    可他的骨还是晏熹。他是晏家人,是少帅,是一个将军。

    他不是在京城附庸风雅的显贵,不能吃一顿饭都要讲究一个时辰,他还习惯着军营中那些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无拘无束的生活。短短几十天,他连提起剑都感到别扭。他被迫断手、断脚,又强迫自己接上别人的手脚,拗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勉强人样。

    我不能停下。

    他默念着这句话,缓缓吐息了一阵,“多谢。”

    “客气。”苏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大概是因为病着的时候格外脆弱,也或许因为不太好对突然示好的人摆出一张冷脸,晏熹愣了一会儿,端起粥挪开些,给他挪出个宽敞的地方。

    苏婴暗自叹了口气。只要碰上这个人,他叹气就格外多。他挨着他坐下来,没话找话道:“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晏熹吹着粥上的菜叶,“苏婴,不问我为什么突然病了?”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苏婴心里陡然一惊,这是他第一次以一种……完全没有情绪在里头口吻同他说话,叫他名字。

    “也是。”晏熹笑了笑,唇角尽力牵起来,可惜没能牵太高,“你一定知道。”

    “……那支签上写了什么?”

    “果然啊。”晏熹舀了一勺,慢吞吞地咽下去,“我以为,以你的能耐,早就能知道写了什么。”

    苏婴默默瞅着自己的手心,不说话了。

    “大昭气运不长了,你信吗?”晏熹喝了两口,异样的烦躁再度涌来,索性闭眼灌了下去。他当然没忘了苏婴放出的狂言:有他在天下乱不起来。

    不料苏婴道:“信。”

    晏熹讶然,端着个空碗都忘了放回去。

    “信。”苏婴重复一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太子是陛下最得意的儿子,其他皇子并无建树,他把大昭的出路押在了太子身上。太子被废已成定局,朝中文官多于武官,看着圣上不犯糊涂容易,倘若四境又起了战事……”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