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班昭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怎么就死了?”
后一句,他倒是像在问的自己。
祈繁晃了晃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举止优雅,若是不了解的人,只怕当真会以为这是一位饱读诗书多年的清贫才子。
感受到素素炙热的目光,祈繁向她看来。
“想来你师傅应该是很疼爱你的,就连上京办这么重要的一件大事都要带着你,小丫头,你可要跟着他好好学学这一身的本事才是。”祈繁说话极慢,吐字清晰,气质又似读书人,毫无攻击性。
第一次见他的人都会很愿意听他说话,因为听起来就像是在听人念诗,一点也不厌烦。
可素素却硬是从中觉出了几分讽刺威胁之意。
她默着没说话。
祈繁又接着说:“你认识方少允吗?”
声音一出,四周立时安静了下来,静得彷佛连呼吸都咫尺可闻。
班昭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庆幸自己没有同她说起过这事,否则今日祈繁这一番试探下来,只怕难以和京都那人交代。
素素面无表情,“三虎哥说你害我师傅没赚到银子,我不想跟你说话。”
祈繁听了“呵呵”一笑,“怎么是我害的他?”
“三虎哥对我好,他说是谁就是谁!”素素死咬着,一副骄纵少女的作派,恶狠狠地瞪着祈繁。
“是是,那我这就是来赎罪的了,你放心,这次我给你师傅的绝对是一个大单,一定足够他狠狠赚上一笔养老费。”祈繁说道,大笑着起身,“班老板,你可要抓紧时间咯!”
“别等到那方少允找到你我头上来,到时候,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说罢,祈繁阔步下楼而去。
程素素垂首,只见一向云淡风轻的班昭,此刻正苦大仇深的皱着眉,双手紧握成拳。
小崔颇有眼色的上前来叫走她,说是楼下有人找,素素原以为是为她破除尴尬,谁知下了楼是真的有人找。
一个清瘦高拔的身影背靠在门外,素素一眼便认出了他。
“先生?”她话语中难掩惊喜,“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吗?”一不留神,就连心里话也说了出去。
陈修两颊有些微红,从肩上放下一个包袱递来。
“是啊,来看看你过得如何?”他回道。
素素的泪一下便控制不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陈修面前,一贯很容易露出自己最软弱的一面。
泪水滴到衣袖上,顿时晕开了一大片。
素素背过身去擦眼泪,陈修却猛地一把将她揽尽了怀。
“看来班昭对你不好。”他声音带着几分严肃说。
素素连忙摇头,起手想要推开他,可一触及陈修略带冷意的胸膛时,她的眼泪更是哗啦直下。
她想到了张绍云。
那个胸膛温暖,总是喜欢捉弄她,却也总是被她训话的男人。
为什么,就连陈修都能想到来牛头山看看她,而张绍云却就这样消失无踪,半点音讯也打听不到?
这是真的要将她弃之如敝屣吗?
就在素素出神这几秒,班昭匆忙赶来。
一见面便是对着陈修行了个周周正正的大礼,“恩公在上,请受班昭一拜!”说完,陈修松开手,上前扶住了就要下跪的班昭。
是什么样的恩情?
居然需要如此大礼?
“恩公此番难得来一趟,我带你到处逛逛吧?这些年镇上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很值得旧地重游一番。”此刻的班昭不再是素日里对什么都了如指掌的模样,反倒很像一个谦卑的小辈,对着自己敬重的前辈卑躬屈膝。
陈修看了素素一眼,见她神色间已经恢复如常,便道:“也好。”然后转过头对素素说:“一起吧?”
班昭心领神会,“那就我们三人一起,我这就去安排马车。”
“好。”
程素素带着陈修在茶楼时稍坐,她娴熟地给他倒了热茶,惹得陈修失笑。
“这倒茶的功夫倒是学得很好,比从前稳当得多了。”
她听着嘴角也跟起一阵笑意,“班师傅对我很好,就是没正经儿的教我。”
陈修听了笑意更甚,“生意上那一套,也不是正经教正经学就能领悟到的,或许他有他的法子。”
她点点头,深觉有理。
陈修的话有种莫名的安定作用,连带着让她腹中的一丝苦闷感也消失无踪。
很快,班昭安排的马车来了。
“恩公,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许久未见,有些担心这丫头,来看看她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素素坐在陈修身旁,坐姿温婉,笑不露齿。
班昭看了眼难得规矩的她,“麻烦倒是没有,只是这几日出了些小差错,恐怕得暂缓一段时间,才能继续带她。”
陈修颔首,“也好,什么时候你空闲了差人跟我说一声,我再送她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丝毫没有问过她这个当事人的想法,就把要回去的事给敲定了。
回去是没什么,只是她担心班昭这次要做的大单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师傅,我来这些日子也没帮上你什么忙,但还是多谢你照顾,若是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可千万要告诉我。”素素插了一句话。
班昭习惯性地抬起手,想要抚摸素素的脑袋,谁知却遭到一道冷光注视,只好尴尬地将手放下。
陈修咳嗽一声,“你方才说到有事,是不是和丞相府有关?”
“恩公也知道京都里发生的事?”
“略有耳闻。”
班昭将这几日京都里的事娓娓道来,陈修听完略有些沉思,“当年我金榜题名之时,那丞相家的千金原是要许配给我的。”说到这,他别有意味的看了看素素。
素素仰着脑袋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以前王婶跟她说的事居然是真的,眼中闪烁着好奇。
“如今遭此变故,倒也令人唏嘘不已。”
“恩公大义,那海国深一生作恶多端,如今又总揽朝政,试图架空皇家政权,他这样的人,恩公你宁折不屈才是男人所为!”班昭说的这些话,倒不是有意吹捧。
当年陈修高中之时,海国深虽不曾像如今这样只手遮天,但也很是掌握了朝中的一些命脉,他能设法驳拒丞相的入慕之邀,又全身而退。
当今天下能做到此法者,为数不多。
班昭对陈修的敬佩之意,乃是发自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