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成的心碎了, 而京城另一端的姜舒窈却心花怒放。
襄阳伯夫人递来口信,说是姜舒窈之前拜托她找的辣椒种子找见了,不过不确信是否是她说的那种。
姜舒窈恨不得立刻长翅膀飞回襄阳伯府, 硬生生忍住了, 等到谢珣回来时,不顾礼仪飞奔到他面前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谢珣刚回府, 还穿着繁复厚重的官服, 身上有些倦意,但远远地看着姜舒窈拎着裙摆朝他跑来, 一瞬间疲惫消失殆尽。
他站在院门口, 不自觉染上笑意:“跑什么?”
姜舒窈迫不及待地道:“我之前拜托我娘让出海的商队找辣椒, 她刚才递信儿来说有消息了!”
她开心, 谢珣也跟着开心,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光采:“辣椒?”
“就和茱萸油吃起来类似,不过味道好很多。”姜舒窈解释道。
她笑着抬起头看谢珣,这才注意到他今天格外的俊朗。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谢珣穿官服, 比起往日的矜贵出尘,今日的他显得气宇轩昂、从容稳重, 垂眸看她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扬, 竟有几分温柔。
她对上谢珣的视线,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
她匆忙挪开视线, 对着脸扇扇风:“最近天可真是热起来了。”
谢珣毫无察觉, 应和道:“是啊, 我先回房沐浴更衣, 等会儿再来找你。”
他走开后,姜舒窈在原地盯着他背影多看了几眼。
她的脸上热度还未散去,心头疑惑,明明只是换了身官服,昨日的谢郎君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谢大人了,跟两个人似的。
谢珣沐浴完后换了身常服,寻到姜舒窈时,她一如既往地在摇椅上乘凉,见到谢珣的打扮,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谢珣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问起她刚才说的事。
姜舒窈便道:“我想明日出府一趟,去襄阳伯府瞧一瞧。”
谢珣点头:“正巧明日我也无事,与你一道同去吧。”
姜舒窈坐起来,脸上的喜色转成愁色:“可是我还未想好食肆做什么,不知如何与我娘商议?”
谢珣在她旁边的高椅上坐下,道:“你怎么会想不到做什么吃食售卖呢,依我之见,随意拿出来一样都是极好的。”
姜舒窈摇头:“不是的,我本想着做些价廉味美的食物,却发现处理食材来调料也不便宜。况且我本意是想做方便携带的吃食以供行人赶路,如今试验了几回,都发现凉了终不如热的好吃。”
她借着说道:“之前葛小姐曾劝我不要拘泥于携带方便这一点上,但我的吃食若是摆在食肆售卖,与普通吃食又有何差别呢?这样你说的让我做些有利于百姓的事,也挨不上边儿啊。”
谢珣听到她的疑惑,不由得轻笑。夜风习习,他的笑声清越如泉水,让蹙眉思索的姜舒窈松了眉头。
“你这是想岔了。”谢珣道,“明日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平民百姓的日子,我想你就会明白要怎么做了。”
*
翌日,谢珣早早地就在东厢房前侯着。
姜舒窈没让他等,随便地收拾一番便同他出了门。
或许是记着谢珣说要陪她出去逛逛,她穿的比往日简单朴素的多,薄衫银钗,爽利大方,除了娇丽明艳的脸不太相衬以外,和普通商人才娶的掌家娘子无甚差异。
有谢珣陪着,姜舒窈行事要方便许多,出了府后直奔襄阳伯府。
林氏本是打算今日把辣椒盆种送至谢国公府,没想到姜舒窈亲自来了一趟。
她自是十分欢喜,又有些担心,叮嘱着她:“哪有三天两头往外跑的大家夫人,你可收敛收敛性子吧。自个儿回娘家就算了,怎生把姑爷也叫过来了?”
“娘,你别操心了。”姜舒窈往谢珣那边看一眼,“是谢伯渊主动跟着我来的。”
林氏闻言欣慰地摸摸姜舒窈的手:“没想到我女儿本事还不错。”
姜舒窈夫妇和睦,她自觉郁气去了几分,身上也带上了些许朝气,让下人把辣椒盆栽呈上来。
姜舒窈愿的。
谢珣拜见过襄阳伯夫人后,去前院与襄阳伯谈话。
林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忧愁难解。
作为母亲的担忧姜舒窈是不了解的,待到下人抱过来辣椒盆栽的时候,她直接严肃,收起了装出来的和蔼慈善的模样,对姜舒窈道:“你也下去。”
姜舒窈看看谢珣又看看林氏,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
她一走,屋内就只剩林氏几个心腹嬷嬷了,林氏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问出这句话时她心中早有猜测,怕是谢珣此番是来责问她的了。襄阳伯府为了把姜舒窈塞进谢国公府,手段低劣,一哭二闹三上吊后又有意请皇后赐婚,是铁了心地要让姜舒窈绑在他身边,他有怒有怨再正常不过。
她心有愧疚,面对谢珣不由得气短。
谢珣见她面色,就知道她想岔了,直入主题道:“小婿想与岳母谈谈我与舒窈的婚事。”
果然,林氏心头一凛,捏紧了手帕。
她艰难地开口:“此时确实是襄阳伯府对不住——”
话没说完,谢珣突然对她躬身行了个大礼。
林氏吓了一跳,止住话头,听谢珣温声道:“娶她之时拜岳父岳母究竟不是真心,现下才补上,愿岳母见谅。”
他徐徐道来:“之前是我亏待了舒窈,成亲后便冷落她,未曾对她有过好脸色,当时我心中有怨气,不愿意与她做对相敬如宾的寻常夫妻。”
“但如今我才知晓她是怎样的女子,恼恨曾经作为,怨自己让她受了委屈。情之一事,古往今来未有人道明细究,我也不明白此为何物,但我想着,若是当初我与她相识时不曾有误会和算计,想必也不会落得这番光景,必会登门求娶她为我妻,予她敬重与庇护。”
“说我如今对她用情至深未免言过其实,岳母也难以相信。小婿只能对天发誓,今后愿纵她容她,敬她怜她,惟愿她万事遂心,此生不负。”
林氏怔愣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谢珣一番表白后也有些羞意,清咳一声转开话题:“岳母身子不好,舒窈无比担忧,我便想为她排忧解难,所以岳母无需多虑,开食肆做生意这件事是我提议的。”
这下林氏彻底惊呆了,迟迟反应不过来,半晌道:“你提议的?”
“是,我只盼她开心便好。”谢珣道,“我要的妻子不是个摆设,更不要个没生气的傀儡,她跳脱自在,不拘规矩,于我来说才是人间烟火的夫妻生活。”
林氏脸色几变,最后只剩下难以言明的纠结。
谢珣沉思几息,还是说出了略显逾越的话:“我知道岳母不信我乃是因为有前车之鉴,但日久见人心,望岳母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所言非虚。”
林氏久久不语,就当谢珣以为她不会开口了的时候,她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谢伯渊,你是堂堂正正磊落君子,记得说到做到。”
谢珣再作揖,转身出屋。
屋里陷入沉默,林氏端坐着,长时日的胃口不振让她消瘦又憔悴,此刻木木地望着茶杯不知道想什么,叫人瞧了心碎。
嬷嬷悄声走上前,低声唤了句:“夫人。”
林氏未答话,眼眶忽而滑下泪来。
惊得嬷嬷慌乱失措:“夫人……小姐,您怎么哭了?”
林氏抹去泪,道:“无事,傅娘,我这是高兴呀。”
*
姜舒窈在屋外惴惴不安,见谢珣过来了,连忙问:“怎么样?”
“唔,应当是说通了吧。”
“你说了什么?”
谢珣躲开她的视线,支支吾吾道:“就这般那般……那什么,我不是说了要带你瞧瞧普通百姓的日子嘛,咱们现在就去吧。”
“现在?”
“马上到晌午了,正是好时候。”他解决了一桩事,心中舒畅,阔步向前,“走吧。”
姜舒窈忙追了上来:“诶,谢伯渊,你等等我。”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往外城驶去,到了外城以后街道狭窄,人群拥挤,谢珣便领着姜舒窈下了马车,一路往南走。
姜舒窈跟着他身后,好奇地问:“你来过这些地方吗?”
谢珣无奈道:“你以为官员整日高坐于堂就能处理政事吗?”
姜舒窈闭嘴了,谢珣怕有人挤到她,把她拉到自己身侧护着。
行至一处小店,谢珣便道:“这是附近最有名的食肆,尝尝?”
食肆座无虚席,姜舒窈看着旁边一大堆站着端碗吃面的人,猜想味道应该很不错,便道:“好。”
谢珣叫了一碗面,老板娘很快就做好了,或许是许久没见过这般俊俏的小郎君,不知从哪找出一个瘸脚凳子给他。
谢珣道谢,并未坐下,端来面碗往旁边一站,对姜舒窈道:“吃吃看。”
他端着碗,姜舒窈直接就着他的手吃了,挑起一筷子面入口,发现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美味,面条不劲道,汤底不入味,且里头搁的臊子只是单纯的煮肉,有肉味却不香,反而有些腥。
但看着周围人吃的唏哩呼噜的,她怀疑自己尝错了,便又吃了一口,味道还是那样。
谢珣将碗放下离开,旁边一个黑瘦的小少年立马上前抢过碗,三下五除二倒进嘴里。
姜舒窈不解:“这……”刚才谢珣付账的时候她也看见了,一碗面不贵,但足够切一小块肉了,百姓舍得花这钱却吃不到相应的美味,按理说来应当不悦,但此处依旧生意火爆,实在是费解。
谢珣道:“我不是说了嘛,来看了之后你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又领着姜舒窈往码头方向去,在码头干活全靠力气,晌午必须得吃好才有劲儿。所以这里的人更舍得花钱,一般都是一碗饭配炖肉,或者干馍配鱼汤。
码头处不缺鱼,鱼汤不贵,但喝起来有股子土腥味,只喝了一口姜舒窈便不愿再喝了。
谢珣又要了碗炖肉,分量不少,但味道依旧平平,大抵是放了姜蒜,肉的腥味不太重。炖肉放了酱油,但酱油没发酵好,味道很一般,炖出来的肉也好不到哪去,即使这样,这也是此处算得上精致的吃食了。
姜舒窈隐有所悟,难怪谢珣让她不必专注用低廉食材做菜,因为哪怕是最普通的肉,平民百姓也处理不好。
她这才意识到,这可是铁锅才发明不久的时代,即使是上层人吃食也算不得精细,别说百姓了。
难怪葛清书连个汉堡也要劝她在食肆售卖,实在是这里的人做饭手法单一,哪怕基建跟上了,饮食却没发展起来。
姜舒窈道:“我懂了,走吧,咱们回去,我有好多好多想法。”
谢珣又被她逗笑,两人回府,路上买了两个馒头垫垫肚子。
回到襄阳伯府,饭点已过。
姜舒窈在哪都自在,钻进大厨房寻摸了一圈,想着今日吃到的炖肉,心念一动。
正巧案板上悬着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拿来做红烧肉再好不过了。
五花肉的皮是精华,一定得留下,炖好的五花肉皮的那一层胶糯黏糊,入口醇厚。
将五花肉切方方正正的麻将牌形状,大小得合适,大了吃起来不入味,且炖不酥烂,小了又少了那种一口塞下满嘴肉香的满足感。
切完后腌制去腥,再热锅烧油,爆香姜片大蒜花椒八角,倒入五花肉翻炒,转入砂锅中,加白酒、酱油、冰糖,慢慢炖煮半个时辰。
待到揭盖时,满屋子都是香浓的肉香味。
出锅的红烧肉极酥嫩,码好后整齐方正,个个晶莹剔透,如玉一般色泽莹润。
把午时剩下的米饭热一热,一荤一饭,足矣。
姜舒窈让丫鬟把谢珣唤来,两人对坐,中央摆着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色泽棕红,亮而不油,糖色均匀。
谢珣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五花肉,不禁感叹,待到用筷子夹住肉时,更是惊奇。
五花肉极其软嫩,酥到似一夹就化一般,方形的肉块在筷间颤颤巍巍,泛着油亮,叫人口舌生津。
放入口中,牙齿刚刚碰到肥肉,肉质便化了,香甜松软,肥而不腻,肉香在嘴里蔓延开,悠长无尽,越品越醇。
配上一口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肉香与清香的米味中和,这才叫香而不腻。
再品红烧肉的皮,一点儿也不像猪皮,反而像将化未化的胶,软软的,糯糯的,比酥烂细腻的肥肉更实,有一种黏黏糊糊的醇厚肉香感。
这般口味的五花肉,叫人下筷时忍不住轻拿轻放,入口时也少了些狼吞虎咽。
待到吃了两块红烧肉,谢珣又学着姜舒窈舀一勺酱汁浇到白米饭里,稍作搅拌,酱汁棕红,浓稠鲜香,与白米饭搅在一起,连白米饭也裹上了酱汁都油亮色泽。
五花肉的肉香彻底融入了酱汁,有着浓郁的肥肉香味,却丝毫不油,咸淡适宜,甜而不腻,米饭粘上酱汁,每颗米都变得香甜咸鲜了。
这滋味恨不得让人取一大碗白米饭,浇上浓厚粘稠的酱汁,搅拌搅拌,全部下肚。
谢珣惊讶道:“豕肉竟然能做出这般滋味。”
“别看光溜溜的只有肉,做起来心思也不少。”
谢珣以为这是她今日的启发,道:“这般吃食放到食肆里也不太适合。”
姜舒窈摇头:“不会的,还是卤肉饭更适合,一大碗粗粮米,浇上卤肉和酱汁,配上青菜卤蛋,管饱又解馋。”
谢珣点头,让姜舒窈把锅里剩下的端去给林氏尝尝,有这盘豕肉在前,他劝说在后,林氏一定会对开食肆起心思的。